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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你的出生即是你母亲的忌日,是她!”玄烨抖着手指着我,重重地吐出久憋着的一口气:“赫舍里用了宫中严禁的催生之术就是为了和你母亲同一天生产,好换了你去做太子,却没想到枉自送了命。礽儿你的命好重的你知道不知道,上面系着两条命,可是为什么还是……”

  我拉着儿子的手,定定地看着他的已失去血色白得发青的脸,眼睛眨也不眨,似怕看漏一眼。

  孩子……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一生我们一直在错过,就像那东升的耀日和西挂的冷月;就像那冬梅,它初绽的蓓蕾与后生的碧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本想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告诉你,有的是时间亲近你,却依旧是无缘。

  “为什么……为什么换……换我……”他声音越来越细,眼神狂急,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涌出一丝一丝的血。

  “因为……你是她和我的儿子。从来只有你,才是阿玛心中的太子,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玄烨咬着牙说到最后有些哽咽,抱住胤礽的身子,眼眶已是红了一圈。

  胤礽张着嘴费力地喘息,朝我看来,眼里有丝莫名的东西让我瞬间明了……我俯下身去,把耳凑到他嘴边。

  “我不懂……为什么你的模样……和……死而复生……不过,我记得……喜姐姐……说……”他直着脖子说的十分吃力,我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生怕一不留神,他就象离线的风筝瞬间从我眼里消失。

  “这一世无缘……来世……来世定会做个最孝顺的儿子……做您和阿玛的孩子……叫您……额娘……”

  外面,呼啸了一晚的风此时消停了许多,已能听到军营里清晰的更声,五更了。窗外,草原已退去薄雾氤氲的湿气,天边霞光幻作一缕一缕的金线,镂刻在深色的云上,绮艳而又诡丽……又是一日了。

  “他去了……我们的儿子……就这样去了……”玄烨茫然,有些怔忪。

  金色的阳光如箭,破开云层,漫射在整个草原,玄烨怀中的他被朝阳在脸上镀上一圈金光,显得平和安详。一颗泪珠突地从他闭阂的眼中缓缓滑落,凝在他的微微扬起的嘴角,晶莹而清澈,似能倒映出我的影子。

  “没有!他没有离开我们,他还活着!你看你看,他还在哭!”我听到自己这样对着皇帝哭喊。

  “茉儿……”

  “真的,他还在呼吸,你看你看,这里……”我指着那片刺目鲜红,对着他笑,却只觉得脸颊越来越湿。

  “传太医!王世安,快传他进来!”玄烨蓦地大声朝帐外喝道。

  那个山羊须的老头怎么那么眼熟……对了,是该叫太医看看,这活人都给烨儿说成死的。

  “皇上,请节哀!奴才无能……”那个老头跪在地上哭得泪眼滂沱。节哀……什么意思,怎么他也跟着胡说呢!

  “你乱讲,我儿子没有死,你竟然胆敢诅咒太子!”

  “茉儿!”

  “他没有死,你们为什么都说他死了呢,呜呜……烨儿,他一直在和我说话,说下辈子还要做我们的儿子……”

  还说会叫我额娘……我抹了一把脸,甩落蒙住视线的泪水,朝正在向皇帝跪禀的太医瞅去,他们在说什么,我突然听不十分清。

  为什么,为什么玄烨也要骗我……为什么连太医也和他串通一气,儿子,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额娘知道你明明活着,却救不了你……

  心如被人剜去一般空荡荡的不觉得痛,只觉得冷,转眼看到那只还未来得及拨出的箭矢,那断处的金属在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中正发着冷冷的光。

  我缓缓地蜷起了身子,扶着墙壁滑了下来,那一片沉重的红色眩晕罩来之前,我看到他的身影向我走来……

  六月癸巳,西路军与皇帝亲率的中军相会于察罕诺尔后班师凯旋回京。

  从草原到京城,我只是一味的发冷,身上寒热不断,意识也迷迷糊糊,醒的时候只觉得眼前蒙着一层红色的薄纱,向外看去到处皆是一片朦胧。

  直到……再一次闻到久违的沉檀香——那属于宫廷特有的味儿,身子底下不再是毛毡而是带着花草熏香的缎面褥子,我才知道,紫禁城,我们真的回宫了。

  偶尔,在昏沉的眩晕中睁开眼,总能瞅到他的身影。有时他在外进间轻声地和不知道哪个臣子说着什么;有时索性在内室支起一个案,埋首于那堆永远也没见批完的折山章海里。每每瞅到他的身影,哪怕只是听得见他的声音,即刻便能放心,安稳地继续睡去。

  也有时……就像现在,他托起药碗,温声好言地哄我吃下。就着他的手我听话地喝完药汁,他对我说着什么,语气与平时有异,可恨我此刻病魔缠身,听不明语意也看不清他的脸。

  热热的湿湿的一个吻轻轻烙上我的额、我的鼻、我的……唇,他给身边侍侯的侍女交代了几句什么语意听起来轻快,呵……这句我倒是听清了。

  “烧像是退了……昭仁殿……醒了即刻来告……”

  屏风后小九子的声音第二次响起,在唤着皇帝,出什么事了……我好不容易睁开眼,却只见他如风般旋急的背影。嗯,他走了……闭上眼,鼻息间还带着他的气息我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次清醒,只见屋内光线昏暗,却也未见掌灯,不免诧异。

  “入夜了吗?”说得这几个字也已是花了我好大力气,健康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啊,等到你病倒的时候才能体会健康的宝贵,因为有时候能象正常人那样说话,都来自不易。

  “啊,宛仪你醒了!”靠在我床榻旁边小寐的额真又惊又喜,把手朝我额上探来,更是笑得眯起了眼睛。

  “皇上下了早朝就和陈太医来瞧了宛仪,太医说宛仪就这几天就会醒,皇上连着数日在暖阁里陪着您,除了上朝和给太后请安那几个时辰,召见大臣和批阅奏折都在乾清宫。上书房的那几个猴头子太监呀都说等宛仪病好了得给在西暖阁侍侯的宫人们赏钱了呢,说我们干了两份差使,让他们都歇着了。”

  额真还是那个性子,一高兴起来说话就连珠似的放,让我此刻有些迟钝的大脑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听懂她的意思。

  “小七,去给小九子通报声,说主子醒了,皇上早上交代宛仪醒了立即去传。”她把窗头的层层纱帘卷起,放进一室阳光。

  “等等!”唤回小七,倒不是不想见他,依照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天大的事他此时不会离开暖阁,离开我……

  “我身子软着,眼皮还沉,也许又要睡了过去,不白让他高兴?”对着额真笑笑又问:“皇上在做什么现在?”

  “昭仁殿觐见大臣。”小七答道。

  唔……有什么官员是要避开西暖阁的这几个亲信宫人的,或许,还要避开……我?

  “那人现在也算不得什么大臣,哪怕以前他爬得再高权势倾天,现在不过也就是因贪贿案罢了官的一个散臣而已。”额真拉了下嘴。

  “可是……明珠大人?”心中一动,问道。

  “对啊,就是他,皇上不到正午那会儿就把他召到昭仁殿,都这么长时间了,皇上午膳都还没顾得上传呢。”这丫头瞅着那微偏西的日头一扁嘴,对明珠好似很是不满。

  明珠……这个名字犹如湖里投石,在我心湖上掀起一层层往事的涟漪。

  无事不登三宝殿,小事他明珠也不会上这乾清宫。当年叫他查的事有线索了?这人狡猾如昔啊,偏在如今皇帝决定弄倒索额图这棵大树的时候才出来压上这最后一块大石,绝对不做哪怕丁点儿没把握的赔本买卖。

  呵……不管他所来为何,我都高兴,因为我们有着一个共同的敌人——索额图。

  儿子,如果在天有灵,希望你能看到这个你口口声声叫舅公之人的罪恶,当年他害死我,如今害死你。

  这一切,是时候了结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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