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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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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开心?” 曹操突然这样问道。原来他并没有完全沉醉于吃。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心里。 我低下头,轻道:“也没什么。” 他自顾自地说:“那一年孤和本初在这里爬墙偷果子吃,后来本初因孤而死;又有一年果实刚结,孤便教人挑了最好的送与文若,但后来文若也因孤而死。即使孤那时能够预见后面发生的事情,那个时候仍会一样的开心。人生譬如朝露,本就该及时行乐。” 我深深看他,然后点头道:“明白了。” 还剩最后一个果子,我拿出来给他。送到他手上却愣住了:那一枝上,结的是两个还未成熟的果子。两个果子一般大小,并蒂而生。 “教孤挑哪一个好呢?”他掂着那果实,笑道。 我心中一动,忍不住对他说:“听说聪明的果农,总会在并蒂果刚长成时掐掉一个下来。因为一个枝头本应只结一个果。” 他深深看我一眼,然后说:“那你掐的时候,如何知道哪一个会长得更大呢?” “不管哪一个,留下来那一个肯定会大的。” “最聪明的果农却不会因自己的判断而抹杀那个可能更大的果实。最聪明的果农会任他们自己长下去。然后总有一个会先行枯萎掉。物竞天择,通过自身奋斗而留下来的果子才是最大的。” 我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他。他脸上那种惺忪而自然的表情已消去,取而代之的仍是我所熟悉的那种凌厉而老谋深算的光。我看了他很久,然后轻轻说:“可是会有流血。” “总是会有流血的。若忌惮于流血,便不是孤的儿子。” 他是如此说。 他死于七天后。死的那一天,洛阳下起暴雨。与他的死讯传开的同时,带甲的军士已出现在洛阳主广场的街口。从驿馆的楼上往下看,可以看见他们握着的刀戟在雨中散发出明晃晃的光。 人越来越多,尽管穿着一样的衣服,却能看出他们是分为两派的。一派臂上扎着白布条,另一派扎着黑布条。他们在街口对峙。然后开始互相厮杀。 也许是这样的厮杀并非正大光明之举罢,他们很有默契地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雨中默默地将刀戟刺入敌人的身体。血在积水的路面流淌开来,泛起鲜艳的红花。除了无尽的雨声,整个过程就像是一部无声电影。曹操说得没错,这一天始终是要来的。即使他作出了选择,结果或许仍是一样的。 旧时天子脚下的市民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当士兵们在厮杀时,他们也没有走避,只是饶有兴趣地站在一边看,不时还交头接耳地发出一番议论。当我走到他们中间时,听见他们说:“临菑侯似乎略占上风啊。” 我回头看,是白布条的军队略占了上风。他们一直向洛阳的行宫逼进,将黑军杀得节节败退。有一刻我产生了错觉,觉得他们已经赢了。然而这个时候,从城外奔过来一支黑衣的军队,从白军的后方直接杀去。他们像割麦子一般,大片大片地杀死曹植的军队。战局在他们加入那一刻,便决定了结果。 黑衣军的主帅正是司马懿,他站在马车上笑嘻嘻地看着这大片的杀戮。我走到他身边,对他说:“那一日,我真的小看你了。” “你小看我什么了?”他仍是笑着,陶醉般看着眼前一片血光,这样说。 “你不是怕押错宝。你押谁都是一样的。那时候你迟迟不出手,是一直在思考选择谁才能更有利于你自己的野心吧。”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他笑道。 “可是我仍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为什么你最终选择了曹丕?”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正要说话,前面传来轰隆一声。我们一同看过去,看见最后一个白军倒在了地上,而宫殿大门已被黑军撞开。他便不再说话,挥一挥手,整支军队便开进了宫墙。 新的魏王嗣位那一天,我被邀往观礼。在庆礼上,我又一次见到司马懿。他站在一个并不是很起眼的地方,不停地摆弄着自己身上的琉璃挂件。 我走到他身边,对他说:“那一天我问你的话,你还未回答我。”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他笑嘻嘻地问道。 “你告诉我吧。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那也得看看你说的事情我是否感兴趣。” “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我笑道。 “那你说说看。” 我靠近他,轻声说:“那一日你说东吴完了,其实不然。” “为什么?” “因为——孙权手中,还有一张一直未亮出来的底牌。” 他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急急问道:“那是谁?” “你先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叹口气,指着上方说:“是为他。”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上去,看见曹丕身边的一个女人。那女人身着礼服,面上覆着的珠帘间偶尔露出一丝幽怨的目光。只是一丝目光,可流露出美丽仍能让人屏住呼吸。 “是为她?甄妃?”我不解地问他。 “不是,不是,”他笑着摇头,“你看清楚些,我说的是她身边那小子。” 我再一次看过去,看见甄妃身边站着一个少年。那应该就是她的儿子曹睿了。仿佛是不习惯这样隆重而热闹的场面,他一直不安地捏着衣角,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他的母亲。 “是为他?为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他笑起来:“你看看他的眼睛。” 我便看他的眼睛,离得很远,但仍能看清楚他的眼睛又黑又亮,里面流淌着温顺而忧郁的神情。 “你再看看他父亲的眼睛。”司马懿又这样轻轻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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