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飘香(50)

五〇

　　“是奴婢眼神不大好，天色又太黑，刚刚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熟人，结果……哈哈，手误，手误，还望少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叶薰一边赔笑，一边有意无意地向外错开身子，不易察觉地脱离了沈归曦的低气压笼罩范围，“兰蔷园那边还有活儿等着奴婢，奴婢先行告退了。”几句话蹦枪子似的丢下，叶薰迅速转身，拔腿就溜。

　　没料到她竟然有胆量在自己面前逃跑，沈归曦愣了愣，立刻伸手去拉她，却拉了一个空。

　　叶薰忍不住要怀疑自己今天是衰神附体了。刚跑了没两步，却冷不丁绊到了一处蔓藤，然后就顺理成章地摔倒了。双手在空中无意识地划过，本能地扯住一个支点，结果她拉住了沈归曦伸出的那只手……上的袖子。

　　叶薰体重很轻，就算是加上前冲的势头，对有一定武艺根基的沈归曦来说也不算沉，所以他纹丝未动。但他的衣服却没有承受住。

　　“刺啦……”一声，两人双双愣住了。

　　叶薰跌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握在手里的大半截衣袖。这是什么情况？她是应该感慨一番古代的衣料实在是太不结实了，还是应该庆幸自己刚才扯住的不是他的裤子？

　　“你……”头上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这个无耻淫贱的女人……”

　　囧，这样就叫无耻淫贱了？不就是扯断你一只袖子吗，又不是扯断你一只手。再说，你里面还有中衣，又没有露出来，就算是露出来了，一只胳膊我也没有兴趣看。沈归曦嚣张恶劣的态度立刻将叶薰心中稍微露头的那点儿愧疚感驱散了，她愤愤然地想，你小子放狗咬我的罪行我还记得很牢很牢呢。不仅如此，还有你刚才捏我的罪行，还有让染尘失落，害得我们姐弟担惊受怕的罪行……来沈家不过短短数天，你得罪我的地方已经多得数不胜数了。

　　沈归曦看着眼前的女孩，眼神越发厌恶。他向来讨厌女孩，觉得这种生物又吵又无用，所以他居住的翰碧园内没有一个丫鬟服侍。也因此格外瞧不起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病弱不说，整天身边围着一群丫鬟，自己也是个娘娘腔。沈归曦少爷的人生理想是同自己神武不凡的父亲一样，扬名于沙场之上，金戈铁马，杀敌立勋。

　　想起这个女孩刚才扑到自己身上，又撕裂自己的衣服的举动，沈归曦眼中闪过一线寒芒，而且她还是杀骠骑将军的凶手，还有他那些精心饲养的猎犬……越看越厌，越想越恨，他冷哼了一声，朝叶薰一脚踢过去。

　　叶薰跌坐在地上，眼看躲闪不及，却有一个身影飞速地闪进场中，一手横在她身前，将沈归曦踢过来的一脚硬生生挡下了。

　　“你……”叶薰吃惊地看着来人。

　　萧若宸没有说话，回头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叶薰，眼内瞬间闪动起寒光。

　　叶薰神情苍白怯弱（其实是刚才在院子里吓的），衣衫散乱带着点点污泥（两次跌倒的功劳），脸上还有清晰的淤痕（这个倒真是某恶少的杰作）。再看对面沈归曦衣冠不整，袖襟散乱的模样（其实是被叶薰撕扯的）……每看一眼，萧若宸心头怒火便盛一分。但他明白眼前的身份和顾忌，只得深吸一口气，勉强掩去眸中锐利的寒芒。

　　踢到半路的一脚被人硬生生挡下，沈归曦吃了一惊。他从小被人娇惯，任性妄为、横行无忌惯了。他看不顺眼的人，素来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哪里见过有人这般违逆他的意思。他刚刚踢向叶薰的那一脚也不过是火气上来的泄愤而已，踢完可能就直接走了，不会有兴趣继续和一个厌烦的丫鬟纠缠不休。可萧若宸的这一挡却让他觉得大丢面子，当即眼神转冷，又一脚狠狠地踢了过去。这一次的对象却是萧若宸。你是谁？胆敢管老子的事！

　　萧若宸皱了皱眉，他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富贵少爷，但经历了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之后，早收敛了骄横自得的脾气，懂得有些情况下必须忍耐。更明白自己如今身处仇人家中，需得谨小慎微，万般忍让才能保得平安。方才沈归曦的那一脚如果不是踢向叶薰，哪怕是踢向他自己，他也断然不会这样反抗，引人注意的。

　　此时看到沈归曦一脚向他踢来，他本想挨他一脚息事宁人算了，可沈归曦这一脚不同于刚才，踢得极为凌厉，显然是带了内力。若是挨实了，只怕连骨头都会被踢断。电光石火之间，萧若宸只好向后仰了仰身子，堪堪避开这一脚。

　　沈归曦眼中惊异之色更盛，眼前少年看起来跟自己一般大小，可身手竟然如此利落矫健。对于武功一道，他素来颇为自傲，此时好胜心被撩起，当即一步抢上前，单掌为剑，斜斜向萧若宸劈去。

　　萧若宸无奈，只好再一次向后闪过。

　　两人身影飞蹿，很快交上了手。

　　不过几招，萧若宸就已经看出，沈归曦的武功虽有名家指点，但举动浮躁急进，内力平平，远逊于自己。

　　须知和沈二少爷比武切磋的都是侍卫教习，自然不会与他动真，总是别人送上门来给他打。天长日久下来，哪会有什么临敌应变的经验。何况他日常迷恋骑射行猎，武功一道付出的精力远不及萧若宸。若论临敌应变，萧若宸也不比他强多少，但他对武艺颇为爱好，下过一阵子的苦功。原本根基就胜过沈归曦，再加上性情机警敏锐，此番经历了大变，心性愈发沉稳仔细，此时两人交手，自是稳占上风。

　　只是萧若宸顾忌着当下的身份，不敢进逼，两人一时战成平手。

　　叶薰在一旁看到两人拳来脚往，呼啸生风，忍不住心急如焚。一面担心萧若宸打输了受伤，一面担心萧若宸赢了之后会被责罚，直急得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久战不下，沈归曦越发心急。他向来自诩同龄人之中无敌手，此时却与家里的一个小厮战成平手，脸面如何挂得住？当即唰的一声抽出腰间悬着的宝剑，剑花一挽，幻化成数道光芒卷向萧若宸。

　　萧若宸仰身退了一步，躲开剑锋，之后使用小巧腾挪的功夫，不与他近身相接，就算沈归曦手里多了武器，他应付起来依然游刃有余。

　　叶薰却看得胆战心惊。她不懂武功，只看到沈归曦手中明晃晃的刀光剑影如闪电激流汹涌而上，而萧若宸却只能腾挪闪避。刚才还担心他误伤了沈归曦而带来麻烦，但此时只剩下满心的恐慌，唯恐刀剑无眼，伤到了他。

　　她当即伸手摸进怀里，想取出短剑扔给萧若宸。一摸之下，怀里却空空如也。叶薰只觉头上凭空响了一个炸雷，险些站不住脚。短剑不在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叶薰慌乱的大脑迅速回忆起自己离开翰碧园的种种，记得走过浮桥的时候她还伸手按了按怀里，短剑那时候还在，后来一路往回走……期间跌倒过两次。叶薰的眼神迅速扫过刚才跌倒的地方，空无一物，那么只可能在那座园子里了。想到这个可能，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就在她出神的片刻之间，场中战局又起了变化。

　　沈归曦宝剑在手，步步紧逼。剑势凌厉十足，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架势。

　　萧若宸虽然应对有余，心中却涌起一阵怒意。他武功明明远胜沈归曦，却只能无奈退避，心中的窝囊感简直难以言喻。要不干脆把他杀了！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地钻入脑海，瞬间就占据了萧若宸的全部心神。这一带很荒芜，很少有外人出入。前院的宴席还在继续，人声鼎沸。今晚又是大雾弥漫，三步之外，人影难辨。在这里杀掉他，神不知鬼不觉……沈家不是有一座鬼屋吗，传说进去过的人都死得莫名其妙，就把尸体丢到那座鬼屋里……

　　杀人灭口的念头在萧若宸脑海里反复徘徊，带着甜美的诱惑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不自觉地，萧若宸手下的招式越发凌厉，杀意也越发浓重起来。

　　他身为大周一等一的尊贵公子，从小未曾吃过任何苦头，这些日子却接连遭逢打击。虽然他意志坚定，身边又有叶薰安慰相伴，也难免心中沉滞。而且此时还不得不在仇人家里为奴为仆，以避灾祸，心中的煎熬和耻辱感根本不是开朗的叶薰所能够感受和想象的。他不愿让叶薰担忧，在她面前一直努力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结越发深重，对沈家的仇恨也越发刻骨。此时沈归曦步步紧逼的举动无疑点燃了他心里久埋的杀意。

　　而沈归曦完全没有注意到萧若宸眼中的戾气，只觉懊恼烦躁，自己明明武功极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拿不下眼前这个小厮？难道自己的武功真的不如他？这个念头更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沈归曦越发焦急不安，心下一狠，咬了咬牙，手腕横翻，宝剑平抡着划过空中，振动数次。刹那间剑光大盛，幻化为数道虚影，银网流水般铺陈开来。

　　萧若宸看着眼前水泼不进的密集剑网，眉梢一挑。他已经看出这一招极为高明，远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抵挡的，心中却无丝毫担忧。这样高明的招数，必须有充足的内力为基础，以沈归曦的武功底子，强使此招，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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