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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微风卷着沙粒扑面而来,她在鞍前被他三两下就摆正了姿势,他两手松缰,抽箭探至她身前,狠狠地握住她的手,一展长弓,搭箭上弦,任黑骏甩蹄狂冲而不顾,逆风在她耳侧道——

  “我的女人,可以不善骑射,但不可不知骑射为何物!”

  他的气息滚滚烫过她的皮肤,她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只见眼前弦震金灿,只听耳边铮然一响,利箭倏然而出,箭尾白羽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射入百步以外的靶首。

  火烈阳光似是凝冷,轻风亦似凛然割骨,身下黑骏颠簸起伏之间皆是雄壮之力,掌间弓渊在颤,她心亦颤,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蛮力他的气势,这坐骑飞驰间弓震箭出之力是如此强烈,真实而又震撼,远远超出她的想像。

  他松开长弓,一把揽紧她的腰,又道:“孟廷辉,此马非你不可驾驭,此弓非你不可习用,你若再拒一言,便是糟贱了我的一片心意!”

  §84.心意

  黄波久侍君侧,虽不如白丹勇之辈自皇上少时便常立左右,但在禁中殿当差也算小有年头了,对皇上的心思向来比旁人摸得准。此时一见皇上带孟廷辉纵马直出校场,一路往西华宫的方向行去,黄波立时跃上马背,飞鞭抄近路疾行,欲赶在皇上之前先去西华宫外将一切安排妥当。

  杻府一干朝臣皆是面面相觑,这突如其来的急变令众人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幸而方恺反应得快,转身让场上亲军、场边臣工们都散了去,自己则盯着那黑骏腾蹄黄沙轻扬的背影,定立许久。

  一旁站着的江平走过来,脸上神色甚是古怪,对方恺道:“方将军可看清皇上方才的所作所为了?”二人虽是入杻府已久,但还是习惯以当年在军中的旧称来称呼对方。

  方恺这才收回目光,点了下头,瞥眼看见江平的脸色,颇为不耐烦地道:“这事有甚可值得大惊小怪的?便说当年的上皇与平王、谢将军与颍国夫人,沈太傅与曾大人,这些事儿哪一件不比今日稀奇?江将军又不比政事堂里那帮成天琢磨阴谋诡计的朽臣,露出这种表情作甚?”

  江平轻哼一声,抬手捋了把胡子,心知方恺向来说话直爽,便也不与他计较,心中道:“江某不过是好奇了一下,才知原先那些传言多多少少是真的。皇上乃平王独子,且谋事治国之度不输平王当年一分,想要个女人还轮的着政事堂那帮人指手画脚?但看着那些人成天个个眼鼻冲天的,殊不知这江山是谁打下来的!皇上比平王,性子倒是稳敛许多,便由着他们歪心下柈儿互相斗,倘是皇上吭一声,你我这些军中旧将岂是吃素的?”

  方恺最是明白江平的性子,这是当年对着上皇都敢拿刀弄枪的,对平王的忠心之度更是无人可比,平日里说起话来从不经多想。此时听见他的话,方恺便连连摆手,道:“此话不乱说!政治朝纲,非日夜间能成之事,皇上自有谋虑,你我不必操这份闲心。且杻府从不问政事,政事堂亦不干军务,你切不可在朝中给政事堂的老臣们当面难堪!”他转身一扫场上亲军将士,有压低了声音道:“待晚些时候你且记着传令下去,皇上今日在校场所行之事绝不得外传,倘是叫政事堂的人知道一分一毫,眼下场上的众人个个削没军籍、贬配边地!”

  方恺一扯胸甲硬扣,抬手招呼过江平一同返身离场,边走边道:“幸而这孟廷辉还能骑得了马张得了弓,倘是皇上宠信擢拔的是一个娇滴滴柔弱弱的美人儿,方某到真要去西都找上皇评理了!”

  江平闻言,募地大笑起来,数步后竟笑得险些连气都喘不过来,连连冲方恺摇头,眉间皱深不能展。

  一头阳光烈如浆,直通通地铺洒落地,晒得这校场里外皆是滚烫。地上轻沙随风拂移,先前的一串串蹄迹早已看不见,只余数十箭靶白羽散光,悠然在抖。

  皇上寝宫本为西华宫,然皇上自登基后因忙于政务,时常夜宿于睿思殿,所以西华宫倒成了夜夜落锁之偏宫深殿,连殿侍宫人都被皇上下谕尽数撤走,以大减平日开销。

  二人一马驰至时,黄波早已赶在前头将殿外闲杂人遣退、开门在侯。

  黑骏于阶前徒然停住,昂首长嘶不止,待二人下马,黄波便上前来牵马,识相地垂首退去。

  进殿,关门,沉沉门闩锉然一声响,灰尘受震而飞,一颗颗细小的尘粒在外面透进来的阳光中飘飘落落,令殿中这一角亮处又蒙了层尘雾。

  她站定,心跳仍是极快,喘息也有些重,抬头看见他定立在前的身形,顿时如同被一把清泉淋头浇过,一下子清醒过来。

  “陛下。”她知道是因为自己之前过于任性而触怒了他,便老老实实地请罪:“臣知罪了,还望陛下息怒。”

  他神色淡然不似作怒,可目光却凌厉,“你罪在何处?”

  她愈发老实起来,“臣不该说不习骑射,更不该拒绝陛下对臣的一片心意。”她把他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特意加重了“心意”二字,只觉脸上有些发烧,明知他的情意,可却不敢相信他方才在马上说得如此坦荡,便悄悄地抬眼去瞅他。

  他不动声色道:“真知罪?”

  她忙不迭地点头,“真的。”

  他眉峰微缓,侧过身子开始卸甲,抬手先将臂甲除去,又扯开肩甲胸胃待要再动时,却不防她欺身贴过来,一双小手环上他的腰,将他抱住,“陛下。”

  纵是他之前天威犹盛,她知道他一路纵马带她来西华宫是什么意思。她心思玲珑,见他不像真的动怒,便主动替他将剩下的衣甲都脱了然后才仰头望他一眼。

  他盯住她清清亮亮的一双眼,滞立良久,才慢慢探手下去抱她。

  指尖才一碰到她的身子,她便一下子缠了上来,攀在他身上,由他抱着,凑过去亲吻他的脸颊嘴唇,又顺势而下,舌尖扫过他的露在外面的脖颈。

  他被她亲的心猿意马,却忍着躲她,口中低声道:“都是汗。”方才在校场驭马骑射,风沙过时浑身都沾了尘土,一身大汗尚未洗浴。

  她停下,轻笑出声,却道:“臣不介意。”

  “我介意。”他埋头啄了一下她的小巧的鼻尖,欲放她下来,可却被她紧紧缠住,不由挑眉,“孟廷辉?”

  她贴着他的身子,两只手探进他衣内轻巧揉摸,红唇印上他耳侧,“陛下不想?陛下忍得住?”

  他本来忍得住,可眼下却再也忍不住。

  ……

  §85.有尹其人(上)

  悠悠转醒时,天色已暗,内殿中鸦青床幔如瀑而落,将殿中的稀星烛光尽数隔开。

  她在蒙眬夜色中伸手一摸,身旁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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