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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所以,她才被废的吗?不,应该还有更多的原因,没有喜月说得这么简单,但是,她说的也应该是顺治废后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吧。

  “后来咱们从侧宫迁到这里来,皇上对您又迁就、又亲热。奴婢看着,也……也觉得心里欢喜。在后宫里头,哪个女人想的不是这个盼的不是这个呢?有多少宫人一辈子都见不着皇上的面,想得都发了痴、着了魔,也都有得疯病死的。娘娘,您这个人就是太较真儿了,太……太上心了。别说您是皇妃,就是普通人家的夫人姬妾,也没法子的。这样的事,女人哪个不都一样啊?您这样拧着、拗着,平白地跟皇上越扯越远,让别人得了好处去。就像,就像景福宫主子,她不就钻了这个空子吗?”

  我一声不吭,炭盆里的碳块儿已经烧得疲了,慢慢塌下轮廓去。炭盆上方的空气被烘热,浮荡着升腾着像水波一样,透过那里看出去,一切都有点模糊扭曲。

  “其实我看皇上的心,还是在咱们永寿宫里的。娘娘,三阿哥,现在还有小格格,哪个不在皇上心头牵着搁着呢?就是娘娘一直怄着气,不给皇上好脸儿,皇上他也不能总扯下面子来服软儿。我总觉得着啊,皇上去景福宫,多半也有赌气给娘娘看的意思……娘娘初一那天就昏厥过去人事不省,皇上的脸色和声音都变了,死死抱着娘娘好久都不撒手的,娘娘你是没有看到……”

  我还是低头不吭声,就跟劳改犯挨批斗一样。

  喜月说的我都明白,我都懂,我也都知道。

  可是……我,我不是受这个时代教育成长起来的女人!

  她说的那些好处,在我看来是理所应当。她觉得应该可以包容的小小瑕疵,在我看来却是绝不能够容忍的背叛。

  这样听起来,以前的废后阿蕾,倒和现代女人是一个观念。我是你一个人的老婆,你就应该是我一个人的丈夫,我一心一意对你,你也得一心一意对我。说起来,我还不如她奉行得彻底。以前……那时候他偶尔翻翻别人的牌子,我都可以在脸上装做没事,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必然的,让自己一定要忍耐包容下去。

  但是乌云珠,我绝对容忍不了。

  我可以容忍他身体的放纵,但是不能接受他心灵的出轨。

  他……对乌云珠……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外面的雪积了一层还没有清扫,所以有人踏雪而来的声音就特别清晰,咯吱咯吱地响。

  第二十八章 未遂的故意杀人罪

  说起来也真可笑,原告人证物证法官等等一干角色都已经在外面就位。我这位被告却已经被宣判绝对无罪在里面安安稳稳地坐着……

  然而我和喜月都猜错了。来的不是皇帝,是皇后。

  她披着大红的猩猩毡斗篷,虽然有人一路给遮着伞,头上肩上还是落了一些细碎的雪沫儿。后面跟着宫婢太监嬷嬷等人,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北风跟着卷进屋来,扑在脸上就是一股肃厉的冷杀气。

  喜月扶着我,一起屈膝给皇后请安。

  皇后一贯要宽仁厚道的名声,可是今天这个却是礼扎扎实实地受了,因为正中间的椅子上搭了黄袱,先在左首第一张椅上坐了。她妆粉涂得很浓,双眉也画得精致修长,只是一张脸上没一点儿鲜活生气,一双眼冷冷地上下看我,一声也不出。

  来者不善哪!但是,她是所为何来?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

  她旁边一个宫女问:“静妃娘娘,浣衣局有个叫喜福的宫女,原来可是永寿宫的人吧?”

  喜福?

  我看着她,“你叫什么?”

  这个宫女平时没有在皇后身边看到过,但是问话显得冷冰冰的。

  她屈屈身,“奴婢名叫佳怡。”

  “你在哪里当差?”

  她微微垂下头,“奴婢在景福宫当差。”

  我点点头,“我还以为你是敬事房管事,又或者是内务府的头领呢。”

  皇后张了嘴,“她主子打发她跟我同来,她倒是心急忘了规矩了。不过她问的那人,原来是永寿宫的?”

  我微微点头,“是的,永寿宫那时候的人,除了我跟前的喜月随我一起出去了,其他的都发落到别处去当差了。”

  皇后又问,“那去年夏至的时候,你携三阿哥出宫避痘,三阿哥的衣物用具可都依规销毁了吗?”

  我心里慢慢地发紧,很平和地说:“皇后娘娘,我腿脚乏得很。”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顿了一下说:“是我疏忽了——你的病刚好,又没出月子。坐下说话吧。”

  我慢慢坐下,忽然想起以前看的那一场场宫廷戏,后宫中你死我活,不动声色地刀光剑影交杂错落。不过,那不是野史吗?杜撰编剧本的人,难道真的看到了冥冥中,这红墙碧瓦下面的无声暗斗?

  皇后又问了一次,我抽出手帕沾一沾眼角,“皇后问我可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我和玄烨出去之后,这些事都是内务府办的,应该叫当时经手的人来问问清楚。不过……皇后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一旁宫女捧茶上来,皇后的手指按在茶碗盖上,她的指甲上套着指甲套子,镶金嵌宝,让人看着就觉得发冷。我觉得她实在是沉不住气,以前觉得她比淑妃沉稳好多,现在看来,她到底没有白白比淑妃小那些岁数,也不愧是同一个父亲的亲姐妹两个——其实她也是个急性子。

  皇后没再说话,我也没出声。盖碗里的茶端上来的时候是温热宜饮的,然而只在案上放一会儿,再端起来已经有了凉意。

  “其实我今日来,不是为别的。景福宫云妃前两日拿出两件四阿哥的旧衣旧物睹物思人,想念佛诵经,祈四阿哥安生极乐……不过,却有人认出来,那其中一样似乎是三阿哥旧日穿戴过的。当时四阿哥发高热去得快,不过后来倒有太医说,像是染上了……”皇后说一半隐一半,不过隐得恰到好处。

  我只觉得可笑。别说这件事七扯八扯地能扯上谁也扯不上我,就是玄烨,他也没有得过天花——哪怕这屋里人全得了他也不会得!他的旧衣服上,又哪来的天花病菌传染给人?

  “这个我可不清楚了。”

  皇后的眼睛眯了一下,就像猫儿想扑鼠之前的那种不自觉的动作,“可是永寿宫的旧人去认过,说那衣裳确实是玄烨穿过的。而且,还有人供认,说是有意地把三阿哥的旧物件,在填炉膛的时候掏出来偷留着,后来,偷偷给四阿哥穿戴上了……”

  我往后靠靠,觉得腰背都透着酸乏,“可是玄烨当时也只是有点起烧,并不是出痘见喜,出去避痘也是为以防万一,还好后来确诊不是天花,就是小孩子发虚热。烧掉那些旧物旧衣本来也没必要,穿在别人身上,也起不了害人的用处,皇后你说是不是?不过真有人起这样没天良的主意,要谋害一个小孩子,倒也不是稀罕事情——这宫里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有。”

  皇后眉头紧了一下,好像非常不悦。

  “就算物件不害人,可是起这等害人的心思,本宫也不能容得后宫中出这等人。”

  我点下头,“皇后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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