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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他性格暴烈却又软弱,决绝却又多情。非常矛盾的一个人。

  我觉得,不算是他背叛。因为……因为我原本不该在此处出现。

  董鄂乌云珠惊才绝艳,如果不是我这个变数,她宠冠后宫的路本该走得一帆风顺。而我虽然打乱了这一切,却始终害怕着,也在等待着,事情终究会回到原本的正途上。

  水声哗哗,像是那场曾经下过的雨。不过雨终究是要停的,我想我也绕不开雨住云散的命定。

  时间被安排,演一场意外……

  风声不存在,是我在感慨,梦醒来是谁在窗台把结局打开……

  我轻轻哼着已经记不全歌词的调子,喜月执著地舀着水,一下,又一下,水总要流回桶里,无论她再舀起多少次也不会变。

  在此刻期待已经显得很荒唐。

  所以我也不必再期待。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在期待自己走到这里。我在慈宁宫第一次遇到那个清秀腼腆的江南美女,她替顺治倒茶,年宴的时候呈上的精心烹调的菜肴,永寿宫午后寂静无人的西厢房……独宠无二的皇贵妃董鄂氏乌云珠。

  即使是顺治日日盘亘在我身边,夜夜流连不去的时候,我的心中也早认定,这一天一定会来的。历史的车辙绕了一个圈子,终究回到我熟悉的轨迹上。

  在我向他要求出宫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也许我应该留下,留下来的话,那么该发生的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我真的可以改变这段历史。但是我还是害怕,所以我逃走了。隔了数月再踏回原地,但是风景已不是那般了。这样看来,其实是我纵容了这一切。但是,是我左右了历史,还是历史了左右我?

  我只是个蠢笨的女子,没有心机手段,没有野心雄图。我只想过安逸的生活,保住自己和孩子的平安。

  不能说我对这一切乐见其成,我只是时时刻刻忘不掉我所知道的历史真相。

  一面享受着阴影下的安逸,一面看着远方的雨云,知道它终究会移到头顶上来。这份安逸就像是偷来的,不敢明目张胆地用,不敢肆无忌惮地在寂静中入睡。

  因为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都只是历史开的玩笑。

  那一段幸福的时光,只是借来的,现在就该还给应该拥有它的人。

  脱轨的一切看起来……都已经回到了正轨上了。

  我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已经可以感觉到微弱的胎动,像是有一尾小小的鱼儿在里面游动,不安地碰触着,试探着,想要弄明白今世何世,今夕何夕。

  我的玄烨,还有这个孩子,他们是我得到的,拥有的,别人拿不走的。是我在历史曾经错位的间隙里留下来的,只属于我的珍宝。

  一夜睡得不太安稳,总会没有原因地醒过来,然后看着帐顶的流苏发愣,一次次地明白过来这里是永寿宫,自己已经不在宫外。

  外面风动帘栊,声声入耳。夏天已经在秋风里被吹得散了形,凉意从窗缝门缝墙缝里透进来。李清照写过什么?好像有一句:玉枕纱橱,夜半凉初透。

  我翻个身,暗笑一声。在外面天天都睡得好好的,一回来倒开始认床。

  第二天到慈宁宫请安,大家粉墨彩衣,上演《相见欢》。因为脸色不好看,而且许久没进宫,今天头次见,少不了还是要装扮下门面。脸上施了一点脂粉,唇上也涂了一些胭色的膏子,幸好眉毛还是浓丽的,不用描画。

  皇后的殷勤慰问不必说,一众嫔妃欷嘘感叹,不管真泪假泪,还有两位频频拿帕子拭泪的。这等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的景象好久不见了,有久违的感觉却没有亲切的体会。特别是有两个份位不高的,头油多半是倒在头上的,熏得我的胸口郁闷难过。幸亏我害喜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不然说不定吐她们一身一头……那就更热闹好看了。

  没见着乌云珠,据说她自从四阿哥夭折后一直卧病,太后免她来早晚请安。这样对双方都好,太后提起她时面容平静,可是眼神却透露了太后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两位不见更好,反正互相都不待见对方。

  最让我意外地是淑妃,她仍穿着色彩亮丽的衣裳,戴着富丽华美的首饰,但是话比以前少多了,眼神也没有那么锋利。见了我,先看看脸,又瞄了一眼我的肚子,居然什么尖刺的话也没有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啊,一直像个火药筒的淑妃都学会沉默了……这后宫彻底没有一丝生气了。

  皇后的脸好像圆了一圈儿,看上去更显得珠圆玉润了。我看着她梳了齐眉刘海,一张脸擦着上好的珍珠粉,虽然看上去莹白透滑,可是总觉得像套了个面具似的。小小的嘴唇涂成一团殷红,让我忍不住联想起在现代看到的日本瓷玩偶。她真的把“皇后”两个字贯彻得很彻底,连笑容也是标准化的,只是嘴角微微弯起,绝不露齿,说话的时候开始自称“本宫”,彻底没有了以前那种温柔敦厚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具式的老练和被长长的睫毛挡住的眼晴。

  我和她的对话很简单——

  “静妃回来啦?”

  “是,皇后娘娘。”

  “看着清瘦了。妊娠辛苦,好好将养着,胎训所讲都是金玉良言,务必恪守啊。”

  “娘娘说的极是。”

  回来之后,我跟喜月提起今天在慈宁宫的情景,喜月低头一笑,“娘娘,咱们不在的时候,淑妃让太后狠狠申斥了两顿。娘娘知道淑妃娘娘喜欢养鸟儿吧?”

  我点头,这六宫里都知道,淑妃据说是打小就喜欢玩鸟,以前在蒙古老家那都是玩鹰的,现在困在这里,只能玩玩鹦鹉画眉黄莺儿了。

  “太后娘娘让人把淑妃娘娘宫里那些扁毛尖嘴的舌头全都……”喜月两根指头一并,做了个剪掉的手势。

  我无语了。把两把头上的珠花流苏发簪拆下来,换了家常衣服,我低声问:“喜福在哪儿?你打听着了没有?”

  “已经问着了。”喜月也小声,“在浣衣局。”

  我看着铜镜里映出来的脸,拿棉纸擦着唇上抹的一层胭脂,有一下没一下的。

  浣衣局?虽然也猜着不会是什么好的地方,不过……

  “那地方……可不好待啊。”

  “娘娘,这会儿您也做不了什么啊。”喜月低声安慰,“再等些日子,我悄悄先去问问她,到时候要是没什么人留意了,再给她换个地方。”

  “你……”我说了个开头又放弃了,“玄烨今天干吗呢?”

  “刚才在院子里走了好几步呢,现在站得可稳了,走路也不要人扶。三阿哥的小身板儿可够壮实的,奴婢抱一会儿都觉得手酸呢。”

  是啊,真怕他长成愣头愣脑的维尼小熊啊。

  “尽量不要出院子……哪儿也别去。”我低声吩咐。

  “是,娘娘,奴婢明白,孙嬷嬷也很有分寸的,娘娘别担心,把自己身子顾好。”她说,“娘娘现在可不是一个人的身子了。”

  我无力地笑笑,胎动越来越明显了,比玄烨那时候要早要活泼。

  是不是个调皮的女孩儿?还是又一个捣蛋小子?

  回宫的第二天很平静地过了,接着是第三天,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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