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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四


  “不,不是……”

  沈南霜努力高叫,声音却已在不断的呻吟里嘶哑无力,“我真的是……”

  有滑腻腻的东西带着腥臭伸入她喉嗓,粗硬的毛发压着她的脸,让她张大嘴想嘶叫,却叫不出声来。

  几乎同时,下方猛地坠痛,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

  “出血了,出血了!”

  有人在大叫。

  “小产而已……”

  “先别玩了,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让张妈妈好好养着她,果然是尤物啊,尤物……”

  身上的男人还是在尽兴后才笑着离去,一任她死人一样躺在不知哪里的床上,赤裸的躯体满是丑恶的印迹,小腹阵阵地收缩着,潺潺鲜血正淋漓而下。

  似昏似醒间,她终于听到了缓步而来的脚步声,然后是孟绯期冷淡的笑声。

  “看,哪要什么堕胎药,这不是……成了?”

  他伸出手来,似要摸她的脸,却在快要触碰到她皮肤时顿住。

  只闻他啧啧地笑了笑,说道:“别恨我,我可够义气得很,一文钱也没收老鸨的,让她留着银子给你补身子呢!沈姑娘……哦不,德妃娘娘天生丽质,便是双手废了,想来老鸨和嫖客们还是会好好珍惜的!放心,你死不了!”

  “孟……孟绯期……”

  她虚弱地骂,却连骂人的力气都似随那身下的鲜血流尽了。

  孟绯期已潇洒地拂袖走开,犹自悠悠道:“你这样的贱人啊,天生就适合这里了!总有一天,你会感激我。又能寻到痛快,又不必回皇宫,算是……捡回一条命了吧?”

  这是她最后一次听到孟绯期的声音。

  她的眼前,已是彻底的黑暗和虚冷,仿若生命中挣扎着想得到的一切,都已化作飞烟。

  干咳苍白的唇开阖着,却已恐惧得发不出声来。

  她母亲的宿命,终究也成了她躲避不开的宿命吗?

  朝朝暮暮花相似,暮暮朝朝人不同……

  恍惚中,有哪里的潦倒戏子,用苍老的声音若远若近地吟唱:“求甚么富贵荣华多情郎,枉做那蝇营狗苟疯魔状。噫!岂不知功名路是非海惊涛万丈,何苦为虚名利浮世情煞费思量!纵挣得金满箱笏满床,逃不过三尺黄土梦一场……”

  ——谁能逃过,功名路是非海惊涛万丈——

  安陆郡,沉香山。

  萧瑟的风从山间呼啸而过,插过帐蓬冷冷地打入山谷。

  季春时节,居然一样吹得人哆嗦。

  许从悦目送吴为等一行人沿着山道策马而去,原来挺直的脊梁便慢慢松驰下来。

  他低了头,瞧自己沾着血污的衣襟,慢慢地将褶皱的地方抚平,又去牵拉袖子上被刀锋割破的口子。

  可惜,皱了的衣料或许还能捋平,破了的口子再怎么修补也不可能恢复原样。

  他便微微的失神,然后握过怀中一只玉色荷包,小心地解开,从中拈出一粒瓜子仁,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荷包上,一朵粉白的木槿花轻盈怒绽,清淡却张扬。

  木槿花旁,黑色丝线精巧活泼地勾勒回旋,绣着一句诗,“暮落朝开木槿荣。”

  木槿荣……

  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引开敌人舍身救他的小木槿。

  圆圆的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庞,呆呆怔怔的大眼睛,忽而顾盼回眸,却是清莹夺目,灵气逼人。樱红唇瓣微扬时,那笑意恰如木槿花瓣和婉舒展,悠然闲适,明澈怡人。

  那时她还未与许思颜圆房,一腔芳心如飘摇柳枝般无所萦系。可惜……

  可惜从一开始她便注定是他不能沾染无法触及的,注定了他只能默默牵挂,遥遥观望,连走近了多看几眼,都可能是罪恶和亵渎。

  山风夹着隔年的落叶扑面打来,伴着春日里淡淡的草木气息。

  那气息与木槿当年被他擒在怀里时的气息好生相似。

  而那时他尚未觉出能拥她在怀轻嗅她的芬芳是何等幸福之事,就像他始终未能觉出,到底是何时何地,他梦中总是那张圆圆的笑颜,鼻际总是那淡淡的芳香。

  他又拈了一粒瓜子送入唇际。

  浑然无味。

  只有草木芬芳伴着缕缕苦涩翻涌。

  “吴为他们走了?”

  身后,传来女子清脆而焦灼的询问。

  许从悦顿了顿,迅速将荷包藏入怀中,转身看女子。

  深碧衣袍裹着颀长身段,虽有几处脏污,却愈发显得那面容艳如玫瑰,妍丽夺目。

  正是慕容琅。

  她不安地盯着许从悦,皱眉问:“你……你真打算听吴为的?”

  许从悦回头,桃花水眸微泛冷光,“你认为呢?”

  慕容琅轻叹道:“我知你一大半为太妃娘娘的缘故。你也不用太忧心,她虽是你……虽与你关系匪浅,但宫中太后娘娘会照拂,何况又是皇上长辈,总有情分在;便是没情分,那辈分在那里摆着呢。如今皇上、皇后既已安然回宫,再怎么着也不好对太妃怎样吧?”

  “是么……”

  许从悦垂眸,低垂的眼睫覆住眼底的色彩,不见悲欢喜怒,独泛白的唇让他猎豹般劲健挺拔的身姿显出一丝脆弱。

  “是。”

  慕容琅深深看他,肯定地回答道,“皇上一向宽仁,上回泰王父子牵涉江北兵变,闹那么大,皇上不是一样只是囚禁,根本不曾伤他们性命,又怎会真对太妃怎样?”

  许从悦点头,“当年章太后谋逆,先帝不曾拿他怎样;泰王谋反,皇上也不曾拿他们父子怎样。所以,你半逼迫半怂恿我走到这一步,也算是为我们母子好?赢则能占这大吴江山,输亦可保住性命?”

  慕容琅听他话里带刺,心下慌乱烦躁,低声道:“从悦,此事的确是我估计有误。我原猜着至少有七成以上的胜算,才不肯眼看你坐失良机。有谁能预料到萧木槿那贱人会行动得那么快?又有谁预料到先帝会把禁卫军留给英王主持大局?”

  许从悦听她辱骂木槿,更是不悦,嘲讽道:“你还真当皇上是见了美色就犯晕的荒唐昏君?若他当年就表现得太精明,不知太后还会不会让他顺利继位?慕容家的女人,可以在他十三岁时爬上他的床,却不可能在他二十三岁时再爬上他的床吧?”

  慕容琅不觉红了脸,“我当日酒后卤莽失态,加上的确倾心于君,方才做出那等事来。可你心中到底还是一万个不甘的吧?不然岂会早早和太后说了皇上要对付慕容家之事,又杀了起疑的织布?”

  许从悦便不语,一双黑眸失却往日跳脱风采,却凝神看往京城的方向。

  山复山,水复水,山水迢迢隔不断绵绵情思,重重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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