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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久而久之,名声渐渐地大了。君家村,惹谁都别惹那一身红袍的小子,惹了其他人,最多你自己被揍上一顿,惹了他,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青梅竹马,都可能被揍……而且被自己人揍。

  往事想起来就没有个尽头,和现在一对比,特别是身穿破洞装的时候一比,总让我生出无数感慨。

  这一次,能不能如小七所骂的,让他们以十倍来偿还?

  看着自己价值千金的破洞装,我对惊惶失措的媚月道:“帮我换身衣服。”

  媚月自是跌跌撞撞地去拿衣服。

  丝织房的火已经被扑灭了,空气中硫黄燃烧的味道渐渐随风而散,等我换下身上的银铠,重新穿了件薄纱轻遮突显身材的衣服,就听见外面有人道:“宁王殿下到,花美人出来迎驾。”

  王府不比皇宫,以前他若来了,便来了,也没有人想要传话什么的,看来今天事情闹得有些大了。

  两名侍卫守在了门口,脸色冷冷的,手扶了刀鞘,随时准备拔出来的样子,底下人的脸上多多少少反映了上头人的心情,看来,今天大家的心情都不好。

  宁王走进来的时候,带进来一丝烟火的气息,黑底金线的锦缎长袍上,有两粒明显的火星子溅出来的洞,头上的玉色束带被烧焦了一角。他面色沉郁,没理我拂袖向他行礼,也不落座,当庭站着道:“那边动静闹得那么大,你倒消停。”

  我垂头站在他的面前,看清了他金缕紫靴边缘有黑色灰烬,他竟然亲自入了火场?

  那件寒蚕铠甲,想来他认为已然在他面前化为灰烬了吧?

  我跪下道:“王爷,丝织房失火,妾身坐立不安,原想去看看的,可妾身乃女流之辈,想着不该给王爷添乱……只是不知,丝织房烧成怎样?”

  他沉默半晌不曾说话,金缕紫靴往旁边移了移,在暗红色漆光可鉴的地板上留下了淡淡的黑色脚印。

  可见那场大火烧得惨烈。

  “府中人虽尽力扑救,可还是尽毁。”

  我跪在地上,地面虽干净整洁,隐约可见漆光地板上暗色木纹,可时间一长,膝盖就有些痛了,就微微地移了移。

  他的金缕紫靴停在了我的面前,语气有些不悦,“你在想什么?”

  我忽然明白我又走神了,于是颤颤地道:“妾身有些担心。”

  “旁边的库房救下了,尚有一些余材,本王再向皇太后请求,多宽限些时日,想来可以重制一件的。”他淡淡地道,“可本王怎么感觉,你并不担心?”

  我垂首道:“妾身担心的,妾身只是,只是吓呆了……更怕此厢才制好,那厢却又有人尽毁。”

  刚换了件薄衫,膝盖与地板中间也没有个缓冲,硌得我生疼生疼的,我不敢再移,以免让他再瞧出什么来,垂头思索怎样才能将自己穿了那银铠的事比较圆满地讲出来,不让他恼羞成怒。亲自飞入火场救那银铠,差点儿烧衣烧发毁容,结果那银铠却并未在其中,让他一番担心扑了空,好似我心望明月,明月却照沟渠,以他的脾气……绝对会恼羞成怒。

  宁王声音变冷,“此次事件,绝不会再次发生。”

  来府多日,我也看出来了,自回京之后,宁王已然隐匿了在西疆之时的锋芒,对太子不断的进攻,仅仅采取守势,我不知道他如此作为,是为了什么,是心灰意冷,还是其他?

  又或是为了死在断头台上的君辗玉?

  但我知道,以他的性格,这不过是暂时的,他策马西疆时的冰冷刀刃终将会从鞘里拔出。

  只要他想了,便没有任何人能阻止。

  就如在西疆一样。

  “妾身当向王爷请罪……”我趁势移了移膝盖,向他伏首。

  他不耐烦起来,“请什么罪,此次失火,本王知道不关你事。”

  “王爷,妾身所说,不是此事,而是……”我吞吞吐吐地道,“妾身和林姐姐住在一处,早晨出门时和林姐姐拌了两句嘴。她对妾身说,府中的人命总不长久。林姐姐身负武功,目光阴阴的,妾身有些怕了,所以,妾身前思后想,就大胆做主,将那寒蚕银铠穿在了衣服里,回到院子里,果然被林姐姐刺了两剑。”

  他倏地站了起来,“什么?那铠甲没事?”

  “完整无缺。”

  媚月早从内室拿了银铠出来,连同那件被刺了几个窟窿的衣服,一起捧给宁王。

  他却没接,左手轻轻地敲在红木桌椅上,沉沉的目光望向我,“本王不傻。”

  屋子里的燃香冉冉而升,屏风上镂空的花纹被室内的灯光映在地板上,暗影幢幢,让人想起在黑夜里疾步迫近的无数人影,影子就着月光映在帐篷上急速而动,喊杀声未起,先感觉到重重杀机。

  我连忙伏首道:“王爷,您是在怪妾身自作主张吗?”

  我知道他心中已然起疑,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但只要合情合理的凑巧,想必能混得过去的。

  他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手指上的白玉扳指在圆滑的扶手上轻磕,淡淡地道:“原想等这事过了之后,才来问你的……”

  他双手互击,门外脚步零乱,两名侍卫拖了一人进门,扔在了地上,着有软红绸纱的身躯侧翻,遮面的乌黑长发便向面颊两边拂落,露出了那人略有些苍白的面容,却正是媚蕊。

  “主子……”她抬头向我苦笑,用手肘半撑起上身,下身禁制却未被解开,“主子应杀了我的。”

  我倏地明白,宁王的隐匿锋芒,并不代表他不作为,他任凭各路宵小在其面前一一上场,冷眼旁观世情转变,在每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之中挑选对他最有用的留下,为他所用,皆因,在他的心底,已不存丝毫的暖意。

  唯一的温暖,却只来自君辗玉。

  他留下了我,只因我来自西疆,与君辗玉有几面之缘,更因为我可以织缀铠甲。

  他早就知道,我的一切本领,或来自太子殿下的训练。

  但他,还是留下了我。

  只要能有那人的消息,他甚至不介意从敌方派来的细作那里得知一二。

  我忽然想,太子殿下知不知道这点呢?又或许,他隐约察觉了这点,所以,才千方百计地从西疆找了人来。

  太子殿下和他相斗的,却是宁王的心而已。

  我忽然感觉,我这名细作,在他的眼里,原来早就是细作了,可怜我装扮了这么久。就仿佛你在戏台上,虽然戴着官帽,身着金缕衣,可人人都知道你并非王侯将相,不过一名戏子,只是有人在台下饮茶嗑瓜子,品评戏文,欣赏得津津有味。

  我膝行两步,想拉住宁王的衣袍,以他的身手,自是衣角边儿都捞不到的。

  “王爷,妾身没有做过对王爷不利的事,妾身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王爷。”

  他轻笑一声,以手抚额,手上的白玉扳指轻触额头,更衬得他容颜如玉,目光没有望向我,却透过窗棂,遥望远处虚空,“你也说为本王好?”

  我心念急转,不知道媚蕊跟他说了什么,但既然媚蕊已被他捉拿,那么,那枚在土墩面前露了面的私章 ,便不再是秘密,只能找个借口将此事遮掩。

  我用了几重身份来掩挡我的真实身份,千万不可在此时露了马脚。

  我抬起头来道:“王爷不相信妾身吗?妾身想尽办法支走媚蕊,就是为了不让她破坏……”

  我住了口,因我看得清,他纤长的手指一转,便从袖中拿出了那枚小小的墨玉私章 ,目光凝在私章 上,眼眸仿如早晨的薄曦,竟带了淡淡的水色,“这又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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