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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先生,不一样。”

  “都是为了少爷,都是逼仄之策。前者姑娘豁得出去,老朽也着实佩服姑娘的勇气和智慧。现在姑娘怎么就不能再赌一把,且不说胜负难料,即便负了,也不会比前次的悬赏更糟糕。”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他能说得动夫人放弃变卖家产,而同意我的“鱼死网破”之策了,林先生的口舌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瞒先生说,我是想出府的。”

  林先生吃了一惊,“姑娘原有出府的打算!”

  “是。”逼到这份儿上,我才知道自己出府的心并没有死。为什么?真的只因为荸荠?“少爷既然有定过亲的正妻,司杏还是觉得娶她进来于情于理显然更合适,先生就不要再为难司杏了。”

  林先生叹了口气,“那我也不瞒姑娘了,请想一想,少爷是谁救回来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若非有真感情,谁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来冲喜!姑娘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张嘴要说话,他接着说:“我再不瞒姑娘说,少爷这桩婚事是老朽牵下的,老朽知是作孽,委屈了少爷,也委屈了那家姑娘,这里头的苦衷没法子和姑娘讲。姑娘是少爷的贴心人,今儿夫人说,见着姑娘为少爷想得细,再来个人恐怕也不如姑娘。少爷好时惦记着娶你,她不允许,如今也算是为娘的圆了儿子的心愿。姑娘有所不知,夫人也执著了一辈子,刚解开心魔,都是为了少爷。君府上下的这些主子都不好过,姑娘总得让让才好。”

  我沉默了,林先生也不说话,只坐着喝茶。看看沙漏,一个时辰到了,我站起身,“请先生先坐,我给少爷喂口汤就来。”

  我把该做的事情又做了一遍,林先生就坐在旁边看着。待我重新坐下,他开了口:“老朽不知姑娘这是为何。明明执心执意,就是不肯嫁。我想姑娘顾忌的不是名声。我就问问姑娘,为少爷冲喜这事儿是肯定要做的,换一个人来伺候,姑娘放心?姑娘就眼看着少爷……”

  我张了张嘴,却答不出来。不放心,换了谁我也不放心!

  “先生,”我沉默很久才开了口,“若少爷好了,我想出府;若少爷不好,我也想出府。”林先生没有插话,我低低地说,“要我为少爷冲喜可以,但我希望不要把我留在府里。”

  林先生诧异地看着我,“姑娘的想法老朽确实不懂了。也罢,这是姑娘的心事,老朽就照样传话过去吧。”

  他起身对我行了个礼,我还了一礼,他便走了。

  我坐在君闻书床前发呆,我要嫁给他吗?他……我把目光移过去,他还在睡着,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

  我不知自己对君闻书是什么感情,不想看他出事,不想看他受苦。但是,让我嫁给他?林先生说,君夫人执著了一辈子才解开心魔,我是不是也是执著于心魔?不愿嫁给君闻书,为什么?他若好了,终要娶妻的,那或者是他的任务。他好了就好,我就还了心愿,其他事情再说吧。或者我是执著于心魔,但有些事我实在做不到。

  林先生一会儿过来说,对于我的归宿,如果君闻书醒了,一切由他再定。如果君闻书就此没了,夫人也不会难为我。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冲喜,就是给阎王爷做戏看。

  外面开始准备我和君闻书的婚礼,房间也挂上大红幔子,进来的人都向我道喜。我表情木然,仍足不出户地照顾着君闻书,像是在尽什么责任——家人的责任,自然而然的,没有理由的,潜意识中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再三问过郎中,用温水给君闻书擦擦身上要不要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君闻书干净舒服的念头占了上风。我把他的全身擦了一遍,也是,我都嫁给君闻书了,唉!

  人心惶惶,一切从简。第三天,婚礼。

  早上我喂他吃了饭,给他换上新郎的衣服。突然间我哭了,打了他一下——君闻书,都是你,你倒是快醒来呀,然后抱着他大哭。

  由于新郎起不来,婚礼是在卧房举行的。我原来的屋子被临时改成我的“娘家”在那儿上了妆,穿了红嫁衣,盖上头巾,由两个丫鬟扶了过来。

  在琅声苑里走还用人扶吗,这么熟悉的地方。我觉得一切都很荒唐,我和君闻书像两个做戏的玩偶。冲喜,我在心里笑了笑。

  原来没人说夫人要来,我模糊记得只有娶正妻时才要拜父母。当林先生喊“拜高堂”时我有点儿愣,不知旁边谁推了我一把,我才跪下去。我向君夫人跪了很多次,这次是拜高堂?!我心里空空的,觉得像是在演戏。

  红绸花的一头缠在君闻书手上,也算他和我行礼了。一切完毕,他们对我说了几句恭喜便都走了。我掀开盖头,君闻书静静地躺着,手上缠着红绸。他闭着眼,看不见我身上的红嫁衣。我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我和君闻书是夫妻了?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还是这间屋子,不过就是红色多了点儿,他和我都穿着红衣服。有变化吗?我怎么就没感觉呢。

  或许在他们心里,我就是君闻书的侧室了吧。

  君闻书的床上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栗子,我一颗颗地捡起来,别硌着他。我摸摸那块印,还在他枕头下,这是我昨晚就放下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切仪式都不如这块印,哪怕将来我真离开君府,这块印也烙在我心里。

  两杯合卺酒静静地摆在桌上,我端详了一会儿,端起一杯尝了尝——很淡,我喝光了,另一杯倒进君闻书的饭里,喂着他喝了。

  就这样,我和他是夫妻了。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只觉得自己做完了该做的事。

  红烛燃烧着,拉长了我的影子,随着我侍候君闻书的动作不断地晃动。这一夜,我俩身上的嫁衣都没脱。

  天亮了,君夫人又来了,我行了礼,口中仍称她夫人。她没答话,看了我俩身上的衣服,淡淡地说:“既然都行了礼了,就该歇在一处,否则不是穿着衣服走样子么!”我不敢说话,也不敢回绝她。不是怕她,而是看她实在可怜,就剩这点儿希望了,我能帮她的,也仅仅就是这些事了。她再没说话,看了会儿君闻书便走了。

  我想了一天,不忍心骗她。既然是做样子,就做得像一点儿吧,反正以前也在一张床上躺过——只是躺着而已,我受得了。当天晚上,我便穿着中衣躺在君闻书旁边。奇怪的是我睡得十分香,不像以前那样忐忑不安。他的身上是暖的,我感受得到——他还活着!天亮醒来,我发现自己依偎在他身边,抱着他。

  也许在我心里,可以嫁给君闻书,也可以不嫁君闻书。人,就是这么奇怪。

  我慢慢地不哭了,也没什么好哭的,逐渐接受了现在的状况。原来也没想过有多好的结果,能这样已经不错了。有哭的力气,还不如好好照顾他,那是我能做到的。刚开始,我还在暗自数日子,后来发现越数越觉得日子难熬,索性不数了。我在屋里点上香,每天虔诚地祈祷。对于无力改变的事,也只能请菩萨来帮忙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对于君闻书,我没有爱慕,没有心跳加速,却愿让他好好的。他不是我的爱人,但我也不敢想象他死了。他不能死,他是我的,不能死!

  郎中不断地来,每次都说情况还好,但谁也说不出他什么时候能醒。倒是林先生来看过几次,说少爷的命差不多不要紧了,醒来就看什么时候了。

  于是我抱着这个目标坚定地等,继续努力。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君闻书,早上好”然后拍拍他,再大吼一声,“你快醒过来,我把你从绑匪手里救出来,不是看你当活死人的!”再往他身边靠一靠,抱着他的胳膊静静地躺一会儿。

  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不需要适应,也并不生涩,像是很早以前就这样了。

  君闻书的身体暖暖的,尽管天气冷了,我还是觉得他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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