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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第二十二章 出城

  我跌的浑身疼,趴在地上,先用眼睛四处扫了下,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没人走动,周围一片安静,好像没什么危险。我一骨碌的爬起来,匆忙的轴了绳子,然后跪在地上,冲着杏树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一面在心里念念的说,感谢杏树大神,感谢爹娘保佑,感谢老天保佑,又四处看了下,跳起来往右一转就跑。

  往哪里去呢?我记得入府时李二娘是我带从东面来的,上次去买东西李二娘是带我出门往西走的,这么说,东面应该是出城的路,可我这是往西跑。不管了,先跑出这一片再说。

  我咚咚的穿过这条小巷,尽头是一条南北街,人来人往,南还是北?对于扬州城我一无所知,我拿北京的老话“东贵西富北贫南贱”来想,大约往南跑比较不错,大凡“贱”就人多,也比较好混,强似“贫”都是逼仄小路,我连跑都来不及。我往左一拐,往南下去了。

  我想我跑的一定很快,因为我感觉我的小辫都在飞,汗不断的流下来,我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的抹抹,跑,跑。慢慢的我跑不动了,一天都提心吊胆的,昨晚没睡好,今天两顿饭没吃,我有点支撑不住了。

  我喘着粗气慢慢停了下来,觉得眼前直冒小星星,不得不倚在一堵墙上歇口气。也许我的样子太奇怪了,路上不断有人在看我,我起先不在乎,后来一想,我即是逃出来的,当然不能惹人注意,否则,万一被什么人看在眼里,过来盘问就遭了。于是,我尽量喘匀了气,一边考虑该怎么办。

  抬头看看太阳,日头已经从正南往西走了,现在大约是两三点?也不知君闻书有没有发现我逃了,不管怎么说,我必须得赶在关城门前出去,如果呆到明天,我就没希望了。可城门在哪里呢?

  我拿眼睛四处撒着,前面街口的槐树下有一辆平头车,我大喜,奔过去。宋代管交通工具都叫般载,所谓平头车,是一种两轮前出长木作辕,一头牛在辕内项负横木,车夫在一边,以手牵牛鼻,以绳驾之的车,城里很常见。我走过去,“有劳大叔,去城门好远?”那车夫正在旁边打磕睡,猛的被我叫起,站起来说,“要搭般载?哪个城门?”“哪个城门离这儿最近?”“南城门,三十文。”我摸了摸腰上,钱还在,便上了车,他便拉了往前走。

  我摇摇晃晃的坐在上面,尽量低着头,一边在心里盘算,君家是已经出来了,无论对与错,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回去也定无好果子吃。君家认识我的人不多,而且都是些内眷,即便君闻书发现我跑了,也必得先上报君夫人,君夫人再差人出来找。能出来的人,也只有孙教头认识我,一个人的眼倒不那么可怕……若要给他们画像,也必要费些周延。如此算计,我只要跑出城去胜算就大了。但是,怎么出城呢?一个单身女子,又面目狼狈,守城的虽不逐一盘查,但看见我焉能不起疑心?

  正想着,肚子咕噜叫了一声,确实是饿了。抬头看看,般载正载着我经过一个小小的街道,两边有些小铺子,似是卖吃食,因已过了饭时,人并不多。我留神起两边的铺子,经过一家面食店,我叫住了车,跳下来过去问有什么。老板胖乎乎的,一团和气:“姑娘,不瞒您说,米饭、馒头店里都有,不过都是午时剩下的,看您要什么。”我心里转了转,米饭?天太热,容易馊。还是面食比较好,那么馒头?发面的东西,不抵饿,还是要死面的好。那么,饼?我一眼瞧见里头的架子上摞了一沓炊饼,老板说那是十二个,都是无馅的素饼,我让他帮我扎好——出了城,还不知什么景光,先打算着,多买点,一路上,就靠这个了。

  我谢了他,问这前面可有卖佐餐的,老板指给我前面一个卖熬肉裹儿的小店。熬肉裹儿是宋代人吃的一种常见快餐,熬肉是无盐的熟肉,吃时一般把饼剖开,洒上椒盐,卷上便可吃了。我依了他的指点,提了饼卷往前去。一打听,一个熬肉裹儿居然要二十文,我舍不得。再往前看,前面有一个小小的菜摊子,我让车夫跟着我,过去一看,都是些普通的小青菜。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无办法,也只有买青菜了,我拿了些莴苣,又拿了些油菜。付钱的时候,看见旁边有一个调合铺,我大喜,跑过去买了些盐和糖,一眼瞥见墙上的葫芦,太好了,我赶忙买了一个大的。上了车,让车夫快了脚,往前走。

  逃亡的日子开始了,原来是讨饭,生一口热一口,好歹可以讨。后来是在君家,虽然吃苦受累,但饭还可以吃饱。现在呢?我是一个逃亡的奴婢,按宋律,任何人逮住我,打死了不用负责任;身上有命案的,可以以我抵命;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将我送至官府或主家,并讨要赏银。如今饭是不能再讨了,能躲人一步眼就躲人一步眼,唉。我垂头坐着,天下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往哪里呢?

  前世,我是看军事小说和侦探小说长大的,后来学了法律,看了好多卷宗,觉得逃犯的智商都很低,明知道人家会在你的亲人处设卡放网,守株待兔,还要去自投罗网,真是傻透了。可到如今,我自己也成了逃犯,我才知道,人在这世上,还是要有牵挂,只要有了牵挂,一旦你面临飘泊和恐慌,你首先想到的、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找他们。这是人的定律,无所超越改变,因为你是人。如今,我,唯一想去,而且觉得必须要去的地方,只有湖州,找萧靖江,哪怕只见一面。我知道,君闻书一定知道我会走这条路,他可能要去堵,要去找,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我赌一赌,君闻书,我和你赌一赌,拿我的命和你赌一赌!

  城门已经遥遥在望了,我的心里开始紧张起来,怎么办?这么出去肯定不行。流民在宋代已经是普通的社会现象,但总体管的还是比较严,我什么身份证明也没有,真被盘问可就遭了,我必须想个办法。

  平头车上了桥,眼看要到城门了,还是没有办法,我索性叫停了车,打发了车夫,沿着桥走下来,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了。河水很清,平缓的流着,跑了这半天,滴水未进,我掬起水不要命的喝了起来。喝饱了,又洗了脸,看着河中的自己。头发早乱了,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我本来就眉毛黑,扮个男装倒也凑合,只是我没有衣服,而且,我的声音又细又脆,一开口就要露馅,不行,太冒险了。那怎么办呢?我的布绳子搭拉下来,落到水里,我捞起扭了水,坐在河边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的捋着绳子。手突然捋到一条很粗的布,低头看,原来是一段粗麻布,我原来用它做被头以便拆洗,每次睡觉都嫌它粗硬,逃的时候,也把它拆下来结绳子了。粗麻布,我盯着它寻思着,粗麻布,我的脑子转了转,有主意了。

  我撸了辫子,动手挽髻,我本就手笨,又从来没挽过,试了好几次头发都掉了下来,最后不得已打了结,又用上仅有的两个卡子,髻子才固定住。我把麻布往头上一围,往右面一系,对着河水照照,还不错。瞧了瞧身旁的饼卷和青菜,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劲,才能往外逃。

  我拿了一棵莴苣和一棵油菜洗了洗,拿出一张饼,把菜夹在里面,开始吃了起来。食之无味,真是十分的难吃,要是有黄酱就好了,还可以蘸着吃,我把盐翻了出来,捏出一撮,滤到菜上,虽然也还是十分难吃,但毕竟有点咸味了。现在这情势,也不能要求太多,有东西吃得了,更何况,我还吃上了盐,有盐吃就不至于脱水了。

  我就着水,这么吃了两张饼,觉得差不多了,又吃了半张,一直到一点儿也吃不下了,才咕咚咕咚喝了一阵水,又灌了满满一葫芦。现在好了,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我把饼和菜用布包好,背在身上,把多余的布缠在腰上,显得我粗壮一些,自己又对着河水照了照,才慢慢往城门走。

  日头已经见西了,可能是因为要关门了的原因,南城门并没有多少人来往,守城的兵士也正倚着城门闲聊。我迅速的扫了一下四周,什么动静也没有,墙上也没贴布告,看来,君家请官府缉拿我的命令还没到。我在心里对自己喊着镇静镇静,一面装出一脸悲伤的样子往城门挪。

  兵士仍在聊着,似乎没人注意我,我正准备加快脚步出城门,后面一个兵士的声音响了起来:“站住,说你呢,前面那个女的。”后面脚步跟上来,跑我肯定是跑不过的,一跑就肯定惹人生疑,我住了脚,转过身,做出一幅悲伤又惶恐的样子,望着过来的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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