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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皇上,这回,我很高兴站在您身边的,是我。”留瑕坦率地说,抬头,看见康熙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

  “有你这句话,朕就安心了,留瑕,朕太需要你,离了你就觉得难受……”康熙长叹一声,看着留瑕没有一丝皱纹的脸,康熙紧张地问,“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人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越任性,等皇上哪天任性到躺在地上耍赖的时候,才是真的老了。”留瑕抿嘴儿一笑,光是想象康熙在地上打滚耍赖,就让她忍俊不禁。

  康熙先横了留瑕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可从来没有躺在地上耍赖过。他看着远方,牵着留瑕的手,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好像总是静止的,她浅笑的容颜,如同她的名字,是满天绚烂的彩霞,一种无法移开视线、无法不停留的牵挂,不管走得多远,一想起,就想再看一眼。这是她父亲取这个名字的原因吗?是名字造就了这样独一无二的她,还是她成全了父亲给予的预言?

  大队人马进了宁寿宫,轻轻的雪花缓缓地铺在他们刚才经过的路上,离去时,在地上踩出了浅浅的脚印,又被抛棉扯絮似的雪掩盖住。康熙一向喜欢雪,从来不在雪天撑伞,他拉着留瑕回到承乾宫,他的右手伸进她左手的马蹄袖里,两个人的袖子紧紧连着,雪落在他的端罩上,他向留瑕微笑:“咱俩像不像从前去景山堆的雪人?”

  “有雪人手拉手的?”留瑕的手指触着他温暖的手臂,冰冷的指尖明显感受到了皮肤下温热的血液流动着,她往他身边缩了缩,嘟囔着说,“今年的雪下大了。”

  “下雪好啊……”康熙任她紧偎着,低头轻声说,“瑞雪兆丰年嘛……”

  留瑕又微笑了,康熙看着她那淡淡笑着的眼睛,感觉是温柔的牵绊。早已习惯有她在身边,康熙试探地问,“如果有一天,朕去了,你怎么办?”

  “当然是跟着去,我不想为皇上哭哭啼啼几十年。”留瑕毫不考虑地说,仿佛这个答案在她心头已经萦绕多时,“但是我知道,我如果去了,皇上还要活,我比皇上自由,至少,我可以选择去留,您,只能活。”

  “记得你今日的话,留瑕,朕比你大十二岁,也许真有一天,朕会早你一步离去。到那时,朕不要你独活,我们牵着手,一起去。”康熙握紧了她的手,明知道这个要求对她不公平,但是他不想放开,即使是死,也要抓住她的手。

  留瑕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他抓着她的神情,就像太子小时候抓着心爱的那只布老虎一样,那是赫舍里皇后在他还没出生前给他缝的,是皇后唯一留给太子的纪念。康熙此刻的神情,看在她眼中,与太子的脸重叠了,父子两人,都早早地失去了母亲,一个顽强地活着,一个柔弱地怀念着,却都一样可怜。

  “我会记得,如果我先去了,请皇上不要有任何加恩,我不求什么金丝楠木、陀罗经被,就照着入关前的习俗,把我化了,混在满天红尘里,随风游戏,好吗?”对于生死,留瑕看得很淡,她把身后事都想得很清楚。

  康熙没有答应,因为他刚在自己的景陵陵园里,下旨盖了留瑕的园寝,那个园寝所在地的一花一草,都经过十多名风水堪舆名家看过,他要把留瑕的灵魂留在慧妃园寝里,与他一同避开六道轮回的分离,永生永世,在他们生前走过的地方,一遍一遍演绎着,只属于他们的记忆。

  像雪,一年下了又一年,却还在飘着、飘着,三百年前的雪,也许与今日没什么两样,雪,是水的鬼魂,不断地重复着,百年前的韵律,飘着、飘着……

  第三卷:慧贵妃

  第二十四章 紫禁城 康熙三十四年冬

  雪无声地落在承乾宫的明黄琉璃瓦上,屋脊上两只张着大嘴的螭吻依然瞪视着对方,没防着自己也白了头;七只走兽一溜儿蹲在屋檐上,头上都堆着尖尖的白雪,像是戴了昭君套似的,平添一丝趣味。但是这些趣味无人欣赏,宫女、太监们能躲的都避风去了,在这无月无星的雪夜里,一切都显得那样静谧。

  承乾宫中也是,夜已深了,留瑕坐在镜前,妆台上点着一根蜡烛,外面的天色很暗,摇曳的烛光下,她若有所思地梳着长发。烛台下,压着几份素纸折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日程,她看过了一张又一张,不远处的红木大床传来几声轻嗽,仿佛是试探可以咳得多小声,她纵容地一笑,放下梳子,回眸:“怎么不多睡会儿?”

  “没你,睡不沉。”康熙半撑着身子,似笑不笑地看着她,垂在胸前的辫尾,已有一半花白了,却还撒娇似的说,“哪来那么多要紧事要看?睡饱再看不成吗?”

  留瑕含笑眱了他一眼,还是坐到床沿去,康熙得意地翻过身子,舒舒服服地趴好,留瑕轻轻捏他一把,康熙反手也戳了戳她当做报复,却听留瑕说:“不让我看日程,还以为真心疼我,你这人……”

  虽说嘴上念他,留瑕的手没闲着,沿着康熙的脊椎一路按下来,在肩胛骨附近,拇指沿着胛骨下缘用力按压。康熙眯着眼睛,闷闷地发出“嗯”、“嗯”的声音,像极了一只晒着太阳的猫。留瑕有些怜惜地看着他发辫上的几丝灰白,杂在黑发间,那样醒目地标示着他的烦忧。

  “你按得比按摩处好一百万倍……要人人都像你,朕就要把按摩处给裁了……”

  康熙给她按得通体畅快,舒服得想睡,翻了身,把她拉到身边,手脚缠上去,磨蹭了一阵,头枕着她的肩,半晌不语,留瑕轻声问:“想睡了不是?”

  “嗯……困得要老命……”康熙回答,每次留瑕这样问,他都这样答,不久,他的呼吸就轻了下去。

  留瑕宠溺地看着他,额上已经起了深深的纹路,她轻抚着他的眉头。从康熙二十八年册妃,已经跟他做了七年夫妻,他越来越依赖她,从前,是她睡在他怀中,这三四年来,他总要把头凑在她颈间,让她抱着他、哄着他。

  留瑕抚着他的背,眷恋而疼惜地想着,他当了三十多年皇帝,把个乱世驯成治世,治世下也没闲着,春天祭祀、夏天避暑、秋天北狩、冬天避寒,又不定时出去各地走走绕绕,兴兴头头地忙了这个忙那个,每天三四百件事等着办、赶着办,终究是要累了、倦了吗?

  留瑕轻轻在康熙腮上一吻,这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男人,在普通时候,是父亲、兄长与丈夫的集合,但是在她怀中,他安睡得像个大婴儿。她在他耳边低低地呢喃着“小阿哥……”

  “额娘……”康熙埋首于她怀中,蹭着她,露出满足的笑意。他只是动了动,留瑕扯过被子覆在他身上,突然,康熙咕哝了几句话,留瑕以为他说梦话,康熙却一把搂紧了她的腰,迷迷糊糊地说,“朕要再去亲征,朕要把那噶尔丹的老巢端掉……”

  “你哪儿也别去,乖乖睡,外头有的是将军,嗯?”留瑕哄着他,轻拍着他的背。

  康熙又说了一串不知道什么话,留瑕低头看去,他闭着眼睛,压根没醒来,连梦中都惦记着西北军事……留瑕想起六年前的那次亲征,原先的温柔神情,变得忧虑。裕亲王放走了噶尔丹,确实是纵虎归山,西北虽只不到五万的叛军,但是他从来没有忘记,满人、蒙古人就是从关外冲进中原的……留瑕凝视着他熟睡的脸,感觉他的手紧紧地箍着她,这样一个抓到就绝不放手的男人,怎能容人在关外扰乱?

  “哪儿也别去……”留瑕的声音很轻很低,真的,她希望他哪里也别去,因为做了贵妃的留瑕,是不可能再陪他亲征了……

  承乾宫里,留瑕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似醒非醒,千里关山之外的科尔沁,达尔汗亲王班第也没有睡着。他躺在侧福晋塔娜身边,却辗转难眠,塔娜浑圆的手臂攀着他,柔声问:“王爷,愁什么呢?”

  “愁巴雅尔的婚事,她已经十七岁了,还拧着不嫁,再不嫁人,就是老女了……”班第叹了口气说,巴雅尔原是他的堂妹,因为老福晋喜欢,就认作养女,班第与巴雅尔差了二十几岁,说是妹妹,其实就像个大女儿,“可我又不想随便把她许人,总是要找个她喜欢的才好。”

  塔娜丝毫不担心,她耸了耸肩:“有什么好愁?巴雅尔喜欢的人,不是一天到晚挂在嘴上吗?”

  “是吗?”班第讶异地看着塔娜,她是巴雅尔的小姨,是最了解巴雅尔的人。

  “当然是。”塔娜打了个哈欠,缓缓地说,“她喜欢的是博格达汗呀!”

  博格达汗,是蒙藏诸王对于康熙的称呼,班第闻言失笑,拍了塔娜的臀部一下,不在乎地说:“她说的玩笑话,你还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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