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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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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慧妃娘娘。”一个宫女说。 “惠妃娘娘在长春宫好端端的,怎么要搬到这地方来?”海棠压低了声音,议论着。 那个宫女笑着,对海棠说:“小主,不是纳兰惠妃,是蒙古慧妃哪!” “哦?”海棠拉长了声音,似乎有些轻蔑,又有些酸溜溜地说,“难怪,不过慧娘娘住这儿正好,她跟承乾宫先头主子一样,你们是没瞧见从前在乾清宫的时候,皇上对她,真个羡煞旁人,那什么……捧在手心上怕摔了、噙在嘴里怕化了,现在皇后娘娘殁了,只怕要高升哪!” 留瑕本就是独生女,从小父母呵护,入宫后又有太皇太后、太后、太妃与康熙宠着,难免娇贵,虽说对下人从不打不骂,可是对太无礼的妃嫔从来没什么好脸色,所以在宫中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她,比如说惠妃就恨她给康熙穿针引线、宜妃则讨厌她跟康熙拌嘴。只是她是个人家怎么待她、她就怎么回敬的人,见这海棠从前是个小宫女,如今竟敢这样说她,气不打一处来,便走出去说:“这不是海棠吗?” 海棠转过头,见到是她,甜甜一笑,缓慢地行了一礼,手撑着腰:“格格吉祥。” 海棠升为常在不久,又升了贵人,比起惠、荣、德、宜四妃虽说差得太远,但是也是个有宫女服侍的小妃子了。留瑕见她穿着一身青缎葫芦双喜纹滚云边袍子、踩着一双“百蝠流云”寸子鞋、梳着旗头,俨然是个小妇人。 “怎么了?腰疼?”留瑕看她撑着腰,似乎很吃力的样子。 海棠低头一笑,低声说:“怀了龙种,御医说我身子弱,要我小心点。” “是吗?”留瑕楞了一下,连自称都改了,不再是“奴婢”,是“我”,她也不动声色,“原来是承恩了,现在是?” “皇上恩宠,怀上龙种之后就升了贵人、赏了妃号,兰贵人。”海棠说,神色间有藏不住的得意,留瑕看在眼里,感觉那样刺目,好像在鄙视着她那还未确定的格格身份,正想说几句狠话刺人,老御医的话爬上心头,“襄王福晋成了董鄂妃,她愿意为顺治爷改变自己、委屈自己……”留瑕一咬唇,硬生生把话咬住,她是要为康熙改变自己的,她想过了,既然他不能保护她,那她只能自己建筑起铜墙铁壁般的防卫,不能让人抓到她一丝错儿,谨言、慎行! 海棠冷冷地看她一眼,随便地福了福身:“格格见谅,刚往老佛爷那儿送了几件绣品,宜妃娘娘便让人寻我,说我这是头胎,不宜乱跑。” “不耽误你,快去吧!”留瑕放了人,看着海棠风摆杨柳似的往前走,心中觉得腻味,一阵晕眩,扶着额头,海棠与宫女们说着话去了,留瑕靠着转角的红色宫墙,墙面给太阳晒得暖和,却晒不暖心里一阵阵的寒意。海棠与她的交情虽然普通,但是毕竟相处了两年,只是没想到,一朝选在君王侧,什么往日情分全都抛得远了。 缓缓地回到正殿去,里面还有一半多没清理,留瑕略交代了几句,就自己去御花园散散心。走在空无一人的夹巷内,只听见花盆底敲在青砖地上的回音,偌大的皇宫里,只有自己一人独行,每经过一个弯,都刻意绕个大弯,怕撞上什么突然出现的人或者物。紫禁城这近三百年的老房子,到处都藏着秘密,千门万户之内,都有眼睛盯着,什么人都无所遁形。 经过御花园,就听见嘈杂的说话声,留瑕走过去,话音顿绝,像是被生生叉住了似的,马上就有人笑着说:“格格来了?快快请坐。” 留瑕一看,宫里人几乎都到齐了,惠荣德宜四妃之外,安敬端僖敏五嫔也到了,连带着还有海棠等一干贵人、常在。这群女人不在自己宫里歇晌,跑到御花园来,留瑕看见端嫔、安嫔脸上略显不安,就知道她们必定是在议论自己。 “姐姐们好兴致。”留瑕欠身一躬,坐在德妃身边。 在这些妃嫔中,惠妃纳兰氏是大阿哥的生母,她虽然不喜欢留瑕,却不愿意在这不确定的当儿添乱,便笑着说:“格格现下是哪个宫的正主儿?等你安顿好,我送份礼去。” “多谢惠姐姐的好意,小妹今日才去看了承乾宫,正让人收拾着,等弄好了,还请姐姐们来吃杯酒。”留瑕也是会应酬的人,她刻意地放低了姿态说。 所有人听见承乾宫,都吃一吓,宜妃喝了茶,她向来是个泼辣性子,除了康熙,谁也不能让她低头,今天这场九妃会,也是她拉来的。她冷笑着说:“皇上真把格格疼进心坎里了,那两棵梨花格格看了吧?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宜娘娘说笑了,小妹承旨进宫,是因着先头主子娘娘,只想好生照顾十三格格,把格格养大了,不负了主子娘娘的托付,也就算功德圆满。什么连理枝、比翼鸟,小妹知道这都是空话,皇上今儿喜欢甲、明儿喜欢乙,从前在乾清宫就知道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此而已。”留瑕低声说,可又清楚得让所有人都听得见,至于信不信,不是她能管的了。 所有人都讶异她的改变,往昔的她,要犟起来,可比宜妃更泼,宜妃曾经挖苦过她,说她死赖在宫中不走,留瑕一翻脸,冷笑着说:“不要你管,我是老佛爷跟皇上的人,你这么横,怎么不去跟皇上说,让他赶我走?皇上不让走,你敢争吗?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行,可装着令箭不一定就是大尾巴鹰,等你正位中宫再来显摆,还不迟。” 从此,留瑕就跟宜妃算是结了梁子,可两人若是吵起来,留瑕仗着康熙跟太后,总是压着宜妃打,这虽然在宫中算是给其他妃子解气,但是这也未免让人觉得她骄横得过了。 然而,今日的留瑕却低眉敛目、做小服低,众人沉默下来,各怀着自己的心事,东拉西扯一阵,也就散了。 回到宁寿宫,留瑕无力地倒在床上,争宠,原来是这样累人的事,留瑕真的一点都不想再搅进去。她的头轻轻地摩挲着枕头,突然发现,董鄂妃其实是个勇敢的女人,爱得多深、爱得多么奋不顾身才能愿意跳进这个是非之地? 猛地想起海棠,留瑕感觉一阵阵晕眩向她袭来,耳鸣,眼前一片花白,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急速地跳着,呼吸也很困难。后宫佳丽还不够?连她身边的宫女都招惹!留瑕气得手脚冰凉,她强自往桌边斟了杯茶喝,颓然坐下,手肘放在桌上,撑着头,耳鸣渐渐地好了,可是头还是很沉重,她将手放平,趴在桌上,无可抑制地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在房里回响,很悲伤,即使是在大白天,依然让人听得心酸,一个身影站在帘边,看着她哭。 康熙早就等在她房里,他往太后那儿请了安,就埋伏在她房里,想趁她歇晌时候偷几个香,看见她风一样地冲进来,倒在床上,又爬起来哭,康熙的脚像生了根,就这样站在原地,心疼,但他不敢靠近,从不曾看见她这样大哭,他第一次感觉不知所措。 不知道过了多久,留瑕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有声音了,也没有动,康熙还是愣愣地站着,半晌才回过神来,小心地靠近:“留瑕?” 留瑕没有回答,他走上前去,透过窗外天光,看见留瑕紧闭着眼,揪着眉,苍白的脸上沁着汗,一搭脉,却是厥过去了。康熙二话不说,将她抱起,放在床上,拿了手巾把子擦去留瑕额上的冷汗,捏了捏她的人中跟虎口,留瑕才悠悠醒来。康熙松了口气:“留瑕……” 留瑕缓缓睁开眼睛,涣散的眼光看了一圈,手背压着额头,挡去了情绪,淡淡地说:“奴婢累了,皇上自便吧?” 康熙有些不悦,留瑕不看他,侧身往内睡去,康熙坐在床沿,大约很是尴尬,也没有说话,坐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又没错,是她耍性子,做什么要尴尬?就自己跑去外寝也去生闷气。刚提起气来认真要生,背对着内寝,他突然想象留瑕躺在床上,无限旖旎的画面窜进想象,让他没空去生气了。 不过留瑕实在觉得怄得吐血,她非常生气,什么人不好惹?偏是海棠?气得没了眼泪,留瑕恼怒地动了几下,然而,刚才康熙闲着没事时候,大概在她床上躺了一下,枕被上都是他的龙涎香气,牵牵绊绊、纠纠缠缠,烦人!留瑕坐起身,头饰压得她头疼,她将簪子、篦子全都拆下来,长发缓缓地落下来,她用篦子梳开,才稍觉轻松些,强迫自己睡着。 康熙自顾自地在外寝想象,半晌不见留瑕出声,觉得奇怪,怕又厥过去了,他轻步走进内寝,揭开月白床帐,看见留瑕睡着了,乌黑的长发散在枕被间,皓腕靠在枕上。康熙坐到床边,拾起一绺秀发,嗅见她的香气,把手放在她的发间,柔荇一般,似乎可掐出水来。康熙不忍惊醒,也不忍离去,除了鞋袜,轻手轻脚跨过她身上,在她身边睡下,俯身在她腮上一吻,康熙扑在她怀中磨蹭,留瑕给他弄醒了,见是他,恼怒地把他推开:“走开。” “偏不。”康熙又扑过来,笑嘻嘻地蹭她:“朕大老远从乾清宫跑来,就是要跟你一起歇晌嘛!做什么撵朕?” “走开,你最讨厌,手脚不安分,眼花嘴馋,你最讨厌了。”留瑕怄得口不择言,浑似个小孩子话,对康熙来说,丝毫没有任何威胁性,千巴结万巴结,哄得她委委屈屈地躺平了。 初秋的阳光洒在静谧的宁寿宫,小小的偏殿里,是小小的幸福。康熙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与留瑕同衾而眠。月白彩绣的床帐没有放下,两人拥在宁绸被子里,唧唧哝哝地说着悄悄话,时不时发出笑声,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慢慢地变成睡眠时的呼吸。彩绣被面平平整整地摆着,看得出上面绣着玉兰、海棠、牡丹和几对彩蝶,这是个好口彩,叫“富贵一堂、彩蝶双飞”,虽俗,却是谁都想求的,到底没有谁不活在这世上、没有谁不是个俗人,一堂富贵,是宫里有的,可彩蝶双飞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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