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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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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我呆呆坐在御花里最深处那具秋千架上,这已经五天之后的事情了。此时已是阳光明媚的夏天。天气不再仅仅是温暖,是温暖之上的温热。明媚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树林,洒在常年积叶的坡地上。 这片树林,是我儿时常来玩耍的地方,每每结束小宫女的课业,我就喜欢和高内人来到这片树林,我们俩贪恋着这架秋千,你推我荡,或者我推你荡,这是在宫廷童年的记忆里,最快乐的情景。 从莫须有的罪名,到无罪释放,再到回到处所养伤,期间没有任何一个来看过我,直到我的身体好转可以走出处所,这是我第一个想要来的地方。积满树叶的坡地上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我已不想回头,不想知道是谁在我的背后,是谁想要谋害我。 原来是高尚宫,她一直静静地站在我的身后。这一刻,我原谅了她前些日子对我的冷淡,原来最好的朋友,是那种能够让你坐在秋千上,不发一言,然后静静地一起离开,感觉却已有过了千百次心灵的对话。 之后吴尚宫把我叫到她的寝所,沉默地望着一脸陌然的我。她瞟着我,还是眼仁大于眼瞳,还是那样犀利:“忘了吧!不要问我为什么。” 我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她从袖子里掏出绢子递给我:“宫中的尚宫都是耳聋眼瞎的,都没长记性的。” 我拒绝接过她递的绢子,提起裙摆就要离开。吴尚宫叫住我:“不要恨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在这个宫廷,我最不想要害的人就是你。” 我凄然一笑:“可是娘娘,您差点把小女送鬼门关了。” 吴尚宫摇摇头:“如果当初你去了东宫,如果当初你不推荐杨内人,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她的死,你无法推卸责任。” 我含恨说道:“娘娘,如果小女去了东宫,死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我?我不死在陷害里,会不会死在芙蓉池里?难道您没有错吗?您还可以安安分分地坐在这里,您还有良心吗?” 吴尚宫猛敲着桌子:“一切都不会发生,因为太多事情,不是我们可以预料的,如果有一天你坐在我这个位置,你不会做得比我更高明。” 我眼中涌出泪:“娘娘,小女可是把您当母亲侍奉的。” 吴尚宫深深吸了口气,她用手挡着脸,吐口气:“我年纪大了,愈发变得仁慈起来。很多事情,你无法控制,全在一念之间。郑尚宫,宫廷的生活,远远不是你看到的外表的华丽,也远远不是你听到的软语温言。要怪,就只怪你还太年轻。” 从这之后,我与吴尚宫之间,自然是生分了。看来人与人之间不要有太多恩义,恩义越多,有背叛就会觉得寡情。这一跤,我跌得很重,差点搭上了性命。在这一点我应该跟高尚宫学习,即使我与她如此亲近,有些事,她也永远不会与我说的。 可是,我却无法去报复吴尚宫,虽然以后有无数次这样的机会,可是她依然把我留在身边,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缘分? 24 杨内人葬礼在过了头七之后,在内人院举行。仪式很简单,只有中宫殿几个内人哭灵守灵。我亦披麻戴孝彻夜守护。感到很内疚,很对不起她,当初推荐她全是出于一片善心,可是却使她丢了性命,并且,内侍府根本就没查出个所以然。 最后的结论竟然荒唐到失足落水,另一只绣花鞋是在她房里找到的,而我那只绣花鞋竟然解释成是她的阴魂临行前留给我的念想。 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吗?这个初夏的夜晚,原本应是清凉的夜风穿堂而过,可在我耳里竟然全是鬼哭狼嚎,素白的幔帐迎风而飘浮,像一个个身穿白衣的女鬼。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女鬼,无数次与众人所能想像的女鬼就是白衣的。 一条接一条的幔帐,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宫廷是个阴气冲天的地方,是一个充满怨恨的地方。特别是当白昼的繁华过去,深宫里的漫漫长夜,就是女鬼横行,哭冤喊魂的时候。 怪不得,儿时训育尚宫就对我们说,宵禁之后不要离开处所,实在是要离开处所上夜,如果有人叫你的名字,一定不要答应。出门,一定要把地火灯照在前头,要结伴而行,特别是晚上,不要独自去芙蓉池边和井边,那里阴气重。 这是宫廷里代代相传的不成文的规定,应该说是代代相传的悲剧。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杨内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是没有一个人会告诉我,东宫殿的内人绝口不提此事。那个洪内人,如今已换上承恩尚宫的唐衣,与嫔宫出入中宫殿,向敬妃娘娘请安。她每每见着我,眼中没有任何一丝愧疚,依旧是低眉顺眼、温婉乖巧。 任我眼里恨得快流出血,她依旧是如此表情,视若无睹。出仕后宫,想要上位,就是踩着别人的背,踩着皑皑白骨,就算是裙摆下有无数双充满怨恨的双手在拉扯,也无法阻挡这种欲望的前行。 最近我越发清瘦了,吃不好、睡不稳,时常恍惚。即使在敬妃处当差,也是沉默寡言。敬妃命吴尚宫拿出她珍藏的茶具:“听说你会沏茶。” 清澈的井水呈上来,我伸出双手,不知为何在洗涤双手的时候,那清亮的水里闪过杨内人的面孔。她的眼里流出血。我心里一惊,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敬妃见我如此失态方说道:“郑尚宫是不是不舒服?” 我方回神,净手盆已撤下,深吸了口气:“不是的,娘娘。”茶瓮里的水开了,咕咕地滚着,当这滚水遇到绿茶,内殿里飘散着一股很清、很雅的馨香,碧绿的茶汤恭谨地呈到敬妃的跟前。 25 我与吴尚宫捧着茶碗,敬妃柔柔的声音在茶汤里氤氲:“喝茶的时候,只细细品好茶,人这一生不就是在呼吸间,我这样迟暮之年,到了一口气上不来,往何处安生。” 敬妃这话是由感而发,也愈发像是在渡我,不知为何一直觉着心中出不了的那股抑郁不忿之气,突然开解了一些。 收拾了茶具之后,在退膳间,吴尚宫向我说道:“我瞧你最近精神很不好,你离家进宫这么些年,还不曾告假,过了端午,你就回去歇息几日吧。进宫一年歇息一天,你进宫十二年,有十二天的假期。” 我客气而生疏地道了谢,缓缓离开。想到能回到妙香山的家,心里的苦闷又减轻了些,年年有慈父慈母的书信,及在宫门前一个时辰的探视,不知今年家里情形如何?父亲没有子嗣,母亲便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儿子,那个弟弟也不晓得生得什么模样。 刚走出中宫殿的大门,就有高内人处所的小宫女向我行礼:“郑尚宫娘娘,高尚宫娘娘请您过去吃茶点。” 我想了想:“改日再给娘娘请安。” 便捧了金刚经穿过御花园走到芙蓉池边,望着像碧玉一般幽绿的池水,岸边一碧连着一碧的荷叶,荷叶上晶莹的露珠荡漾,如此美景,就是杨内人碧落黄泉之处。 我想我应该是害怕的。可此时,突然不是那么怕了,人总归是有死的那么一天。因为素闻佛法,对于生死,其实只是无常,其实只是轮回。我的眼角滴下泪:“杨内人,但愿你来世可以托生到好一点的人家,不要再做宫女,安息吧,杨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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