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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高手不敢当。”花重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我叹为观止,这清瘦的人身上倒能藏不少东西。他将西日昌留给他的簪子递与我,我不受。

  “在西门面前,如何敢自称乐师?”花重硬塞我手中,我只得接过。

  “先生自谦了。”

  花重叹了口气又道:“我本不愿出盛京,但因你而出。靖王的手下没个分寸,下手重了,附近也没个医术高明的,看来看去,就只有左姑娘。但左姑娘一离苏府,我还能坐得住吗?就跟了出来。”

  “这是靖王想仰仗先生吧!”我接过西日昌的簪子,就信了花重。他若对西日昌没有心思,怎会随身携带此物?但言语间,我还是佯装半信半疑。

  花重在桌上又问,离江之后我的去向,是跟他走还是回皇宫。我怔住了,恐怕这才是花重肯助靖王的缘故,他要带我远离。

  我无法相信,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能带我逃离,要知道现在我和他的状况,就是一对废人。我更加惊愕的是,原来他一开始就没有说谎,对花重来说,世间只有叶少游一人。他对我种种,只因叶少游。

  花重在桌面上最后二字,改嫁。

  他微笑的等我答复,可他哪里知道,我不肯,叶少游也不会答应。诚然花重作为局外人,以为我这样的琵琶乐师配叶少游那样的笛仙,堪称完美,而我与叶少游彼此之间也确有情分。可是花重这个局外人却不懂,我与笛仙丝毫没有男女之情。所以我在桌上写了三字:你不懂!

  花重依然微笑,却带了点苦涩。他低低道:“枉我写了那么多年诗词,不如一曲。原来菊子没有可依仗的,什么都没有。”

  我们久久对坐,仿佛是多年的故交,又似今日才相识。

  不知过了多久,舱外有了动静。火花在幽闭的窗户外闪了一下,倏忽陷入黑暗。我听见徐靖未骂了一声,又听见左荃珠疯狂的笑。

  事态的发展早就出乎所有人意料。舱门开锁,左荃珠被丢了进来,然后舱门再次被锁。

  花重跑过去,半跪着抱起左荃珠。左荃珠抽搐了一下,嘴角流出一道鲜血,却是古怪的道:“先生早就察觉了吧?”

  花重只叹了声。我走过去,定定的端详她,显见她是不行了。

  “大人……”她注视着我道,“我恨你。”两行泪滚落她面颊。

  这一刻,我完全明白了她。

  精致的妆粉被泪水模糊,这个时候我才发现眼前这个女子不是我所认识的左荃珠,虽然很像,但绝对不是那个当日计杀钱后的女子。这个女子为我,也为西日昌付出了贞节,付出了性命。她应该是西日昌布下的人。因她的存在,我没继续惨遭药毒;黄围渡口前,她警示我不要轻举妄动,其实是怕我再受伤害;船上她又借嘲讽再次提醒我徐靖未不是善茬。

  她的面色越来越惨淡,又吐出一口血后,她仿佛很累的躺在花重怀中,低声道:“听先生说先生南越的居所,池馆清疏,花石幽洁,我很向往。”

  “别说话,好好休息。”花重握住她的手,她的声音更低:“可我的家不在南越,在我心里,大杲,才是世间最美丽的地方……”

  我不禁动容,忍泪,泪却模糊视线。

  她死在花重怀中,花重勉力抱起她的尸体,我搭了手,我们二人吃力的将她放到床上。花重为她盖好了被子,舱内空气变得极其压抑。

  花重对我道:“别难过。她其实不恨你。”

  我低低问:“还要死多少人?”

  花重道:“人都会死的。你已经死过,你知道的,死并不可怕。”

  我握拳道:“但我不想再杀人,或见到死人。”

  花重温和的道:“都死干净了,就不会再死了。”

  我觉得喉咙干涩,花重忽然苦笑道:“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个?其实我哪里管旁人死不死的。”

  我正觉着他冷酷,他却柔声道:“来日你能做到,让刽子手放下屠刀。你本来就是跟少游一样的人,你甚至不知道你已经在影响昌帝了。”

  我扪心自问,我能吗?

  我们疲倦的趴在桌上,桌上的油灯,桌旁的茶炉不足以温暖二具病弱的身躯。不知是谁先打了个喷嚏,我紧了紧领口,问道:“前面你与靖王说了什么?”

  花重走到床边,连被带褥子将左荃珠卷起,抽出最底下的垫被,回我身边,为我盖上。我又问:“你怎么办?”

  花重抽抽鼻子,坐到了茶炉前。我想了想,也挪坐到地上,分一半被子给他盖上。

  “到了这份上还讲究男女之防的,只有叶少游。”我道。

  花重无声一笑,我们肩挨肩并排坐着了。过了一会,他道:“我让靖王回大杲向昌帝提亲,求与西门卫尉的姻缘。”

  我心下一动,道:“你够毒!”

  “靖王以为很可笑。”

  我叹一声。那是徐靖未不信任花重。这个主意听似荒谬,实则进退有度,还外带激怒西日昌。如何与西日昌谈价,如何堂而皇之的离开危机四伏的蛮申江水域,花重都谋划了。西日昌是个聪明人,只要靖王开口求婚,他就会明白花重的奸计。西日昌若公然擒杀徐靖未,后者即玷污我的名节,胡说八道一番,说是我落在他手里如何如何成就好事,无论西日昌信与不信,对大杲军士而言,我将身败名裂。抢回一个失贞的女侍卫,不知底细的军士们会如何作想?到时候西日昌进退两难,他的进退两难就是靖王的进退自如。只是靖王不敢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在大杲皇宫里,他是客,在边境上,他是贼。

  “难怪你赶我出舱,不叫我听。”

  花重摸摸自己的脸颊:“菊子即便再无耻,也得留一层脸皮充个人样吧!”

  我默了片刻,问:“倘这世间没有争斗,先生如何处世呢?”

  花重道:“这话你日后可问昌帝,菊子这最后一层脸皮,就是他剥的。”

  我取出簪子,在掌中把玩:“是用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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