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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头,见男人微启薄唇,带着几根青色胡楂的下巴朝她扬了扬,只得小声道:“安可洛。”

  “不知天音楼的点花茶要多少?”他慢慢地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叠交钞,稳稳地搁在一旁的桌上,又看向她。

  白底交钞在红木桌上格外刺眼,她的眼睛被晃得火辣辣的疼。

  心中有什么不明的情绪在暗暗涌动,她张嘴,却觉得口干舌燥,“不收一文,还请将军收回。”

  他挑眉,浅浅地笑,手指在交钞上面轻轻地划,“我离开帝京四年,不曾想连这规矩都变了。”

  “规矩没变。只不过奴家在天音楼并不卖唱。”她淡淡道。

  “哦?”他勾起唇角,饶有兴致地盯住她,“那么,你卖什么?”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刺进她的心里。她看着他平静的脸,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又苦又涩的东西在慢慢涌出,万般感受涌至唇边,却也被她生生咽下,只是涩涩开口道:“敢问尉迟将军为何要单单点我?”

  “既然不卖唱,那你先前又为何答应?”他反问,然而语气让人听来却像是要她说一件昭然若揭的事实。

  他的右手搁在膝上,掌心一转,手指长伸,手掌中间躺着一枚绿莹莹的东西。他看着她,眼中是满满的笑谑。

  她不由自主地起身,“那是我的……”未及她说完,他轻轻握拳,再伸开时,掌心里的东西便不见了。

  她咬着唇,不必照镜子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先前在大厅,若非看见了他指间夹的便是她的那块随身翠玉,无论如何她是不会顶着天音楼众人愕然的眼光而同意他那匪夷所思的要求的。

  这个男人的眸子令她心惊,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让她……感到自己会深陷泥沼。

  她没有想到这块玉会被他捡到,更没有想到,他竟然就是怀化大将军尉迟决。

  那个率十万上三军出征西北边塞,又收八万河西军入编,帅师伐夷,征战四年又凯旋的尉迟决,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他就算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也能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她看着他刚毅的脸,想起昨夜自己对范衾衾说的话,“是个粉面公子哥儿……”不由苦笑,眼前的尉迟决,与她想象中的那个,有着太大出入。

  她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看了他多久,直到她听见他开口道:“我很好看?”

  她恍然回过神来,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然后又见他指间亮光一闪,和他那勾起的嘴角。

  她叹道:“将军是怎么得了这块玉的?”

  他盯住她,“它掉在地上,你却转身跑了,我就捡了起来。”言简意赅。

  她扭着手指,看着他指尖忽暗忽明的那道光,“将军如何才肯还给我?”

  他将大掌握起,笑道:“我有四年没有好好听过筝曲了。”

  她怔住,看着他这笑容,心里的一角突然软了一下。

  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琴凳旁坐下,拿起四只梳云替她摆好的玳瑁指甲,在右手指上仔细地缠好,试着弹拨了几个音后,又调了调几根弦下弦马的位置。

  她左手抚上弦马左侧的弦,唇边漾起淡淡的一抹笑,右手微微握起,手腕悬着,拇指已经开始飞快地摇起弦来。

  他听着,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她的手指娴熟地挑抹拨弹筝弦,小脸也因过度沉醉而泛出潮红,在连劈过一串长音之后,筝的声音突然消弭,只留下一声空洞的弦音在屋内回荡。

  看着压在筝弦上的那一只黝黑的大掌,她惊讶地抬起头,竟没有发觉他什么时候走得离她这么近。

  这人真是好霸道,怎能硬生生地就这样压住筝弦,断了她的曲子?

  “你这筝,怎么是十五弦的?”他目光扫着这把紫檀木筝,突然问了一句。

  她觉得诧异,口中不由自主便道:“你懂筝?”

  他的手一僵,黑眸眯了一下,“嗯,也对,我只懂得带兵打仗,哪里知晓琴棋书画这些东西。”

  听得出他这话中的嘲讽,她的脸一烧,恼自己先前为何会脱口而出那样的话,心里本没有这意思,却也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只得闷闷答道:“是我央楚娘替我请人专门做的。”

  他眉峰一挑,“你是说,多出来的这两弦是你自己加的?”

  她辨不清他神色何意,只是“嗯”了一声。

  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把筝,微微叹道:“不错。”

  还未反应过来他这话的含义,她就看见他抬起手臂,右手在她头上方快速一晃,那枚翠玉就套在了她的颈子上。

  她低头,发现原先红色的丝线已被换成了黑色的。她手指捏住玉,轻轻塞进领口,那玉带着他的掌温一路滑过她的肌肤,落在锁骨上。

  不知怎的,她又突然想起前一夜,他大掌扯着她胸前的褙子,那景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叫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嗓子发干,她抬头看看立在身边的他,“其实将军不必一定要还我这块玉,但,为什么将军会来?”这话问出了自他进门之后,她心里一直存着的疑惑。

  他黑眸微眯,看着她,慢慢道:“我平生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美的女人。昨日酒醒后,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记得你说自己是天音楼的,就特意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美。”

  如此直白露骨的话,让她窘得一塌糊涂,心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一个词儿来应对。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笑了。大掌撑住筝缘,他的身子慢慢俯下来,欺近她。他的面庞在她眼前越来越大,近得她都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那些细小的伤痕印子。

  他在耳边低声道:“我说这样的话,安姑娘是不是怕了?可我就是一个粗人,只会这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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