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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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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高,淡淡层云似枝头牵起的条条罗纱,左右推开去,拥着望不尽的天地。 七月蜀葵正浓,一片姹紫嫣红,尤其是花心那一抹朱紫,便仿佛落在纸上的朱砂,尚未彻底晕开,变幻出娇妍形状。 默鸾一边闲着看苑中繁花,一面叹息:“都是你教得好,这下连上梁揭瓦也学会了,日后谁还奈何得了他?” 白弈闻之不禁浅笑。“敢上去,总比不敢的好。“他似有思虑,顿了一顿,道,”这孩子聪敏,又很是要强。你若觉得他还小,明日考他些个难的,他就知道自己回去勤奋了。” 默鸾微微怔了怔,片刻轻道:“不,还是让他来罢。他早些懂事,我也好放心。”眼角眉梢,似有惆怅。 “怎么?”白弈不由略一惊,“我昨日还问过钟御医,这两年……不是已好多了么?” “我说说罢了,没什么。”默鸾轻摇了摇头,从随侍宫人手中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我让人去叫了平安过来。”她搁下茶盏,抬眼看着白弈,“我在想,盂兰盆会之后,就让她还家去罢。她离了你们这些年,如今也大了,该回去了,不要留在上清宫耽误了她。” 听她忽然提起女儿,白弈又微惊了一瞬。“阿鸾,”他忽然低唤她,“你是不是还在找——” 话未说完,不远处却有侍人引着个冠子装扮的小娘子已向这边走来,正是阿寐。 白弈一眼瞧见,话便没有说出口来。 “才说着就来了,”默鸾却已笑着招呼阿寐上前来,拉住了与之絮絮说话。 那俊俏精灵的小郡主一直颔首听她说着,直等到她说完了,才抬起一双凤眸,甜甜扬唇:“谢陛下恩典。盂兰盆会后,我父王与我一同回去么?” “阿寐!”此话一问出口,白弈立时便斥了一声。 阿寐却依旧笑着,一脸无辜地看着面前这二人,仿佛浑然不觉自己有失,发尾微摇,胸前那长生锁在阳光下玉润莹莹。 那样的眉眼与神态……这小姑娘,模样多像她的母亲,骨子里的脾性却更像父亲。 默鸾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当然与你一同回去。”她无奈暗叹一声,看向白弈道:“法会完后,你就陪女儿还家去罢,无遮会之事有姬显,就不用你操心了。” “多谢陛下 体恤。”阿寐福身行了一礼,双眼愈发灼灼闪烁,又问一句:“那……我父王现在与我一同回去么?” 这样的提问,愈发叫人难以自处。 白弈已然皱起眉来,正要开口,默鸾却先一把拦住他。“也好,你们俩父女先去罢。我也走得有些乏力,一会儿钟御医该要来问诊。”她垂了眼帘如是说着,仿佛真是疲倦极了,当即便命宫人传舆。宫人们抬起朱舆,簇拥着女帝而去,留下这一对父女与接引侍人。 那侍人躬身行礼就要先行引路。白弈又哪里还需要他来引,兀自便负手迈步,也不说话,只是剑眉拧起,眸色沉郁。 阿寐跟着父亲,抬眼瞧见这一脸阴沉,微微撅嘴轻哼了一声。“今日秋高气爽,确实适宜闲游,父王若是还不尽兴,可以回去陪阿娘走走。”她挑眉蹦上父亲面前去,仿佛成心要与他掷气般,非走在他前头不可。 但见女儿这般模样,白弈眉心一跳,反而忽然笑起来。“你可以回去把今日这一番话都说给你母亲听一听。” 顿时,阿寐便觉有些意兴索然,停下步来颇为不忿的望着父亲。 白弈却敛了七分神色,又道:“顺便再多说一说,这阵子又偷跑去哪里胡闹了,又有什么人去寻过你。” 他一语指在关键处,阿寐心尖儿一跳,知道终是没逃过父亲的法眼,便也彻底放开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阿爷管。阿爷既有精神,不如多陪陪阿娘罢。”她哼了一声,索性甩手先跑了,临走又狠狠将个挡在面前的侍人一把推开。 那侍人踉跄一步,站下来苦笑,向白弈躬身道:“贵主年少气盛,也不过是孩子心性,大王可不要往心里去。” 眼见女儿眨眼般跑得不见了踪影,白弈看着面前这一条宫苑小路,唯有长声叹息。 七月中询,盂兰盆会,由来处是佛经中的一段故事,说的是大目犍连尊者以道眼观得亡母于饿鬼道中日夜受苦,为救亡母,便在七月半时虔心供养十方大德僧众,替母亲做下功德,超脱罪业,终于救得母亲脱离饿鬼道,往生天上,享受福乐。后众人,凡孝顺男女,欲报生身父母,便在七月作盂兰盆会,为现在父母与亡世父母忏悔罪孽行善积德。 目连救母,盂兰盆会,这是“孝”。 百行孝居先,孝为德之本。历年的盂兰节,皇帝都要在神都设无遮会,于安国寺行法会,作法施,于神都大街摆下盂兰盆供,使贤圣道俗上下贵贱无遮平等,以此倡导孝德。 天授五年这一场盂兰盆会照例在定鼎门前置下供盆。 而就在定鼎门东面,百余名千牛卫严阵守卫的彩楼上,默鸾穿过宫人撩起的帘帐向下俯看。 鎏金苗翠的供盆大大小小堆叠,各式金银珠玉、绢帛财宝累得如层叠小山,供僧众俗众皆来取施。等待布施的人群早已如海,仿佛全神都的人已拥堵在了这一处,看着行队将供盆护送至门下,推搡间,几次就要涌入。沿街布下的卫军手持大棒,竭力维持秩序,以免人群争夺踩踏。 自从登基,每一年的盂兰会她都会来这里看着,看这一场近乎骚乱般的鲜活狂欢。 人们不会知道,那华美的彩楼之中坐着的,便是他们的女皇帝,更不会知道她正看着他们,看他们竞相抢夺。正因为无知,所以无所顾忌,所以格外赤 裸、真实。 她每每的都会觉得有些恐惧。 无论生活如何安稳美好,总会有些旁的诱惑,无可抵御,一旦摆在面前,便会滋生争斗。他们欺骗、扭打,毫无保留,用尽各种手段,卫军们也无法阻拦。谁也无法阻拦,这由人心里生出的魔孽。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莫非这所谓的功德原不是救赎,而是昭示,昭示更多的罪与恶,昭示卑微和渺小…… 她默默看着那一片汹涌人潮,心中由不得黯然寒凉。 陡然,一道白影跃入眼帘,仿佛从天而降的鹰。 他在门楼鸱檐上奔跑,纵身一跃,已稳稳落入彩楼之中,仿佛会飞一般。 侍婢们一阵惊呼。 帘帐翻乱间,他又更英挺了,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但他的眼中却似有骇浪激荡,远没有曾经那样的湿润平静。 “阿宝……!”默鸾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嗓音不禁有些颤抖,下意识向他伸出手去。 李飏却一个箭步扑身上前,猛从袖管里抽出一把两寸长的尖刀来,狠狠向前一送。 刹那,穿胸剧痛,仿佛连心也要被剖出来捣碎了。 默鸾身子颤了一下,几乎不能站稳,向前扑倒时,跌在那孤注一掷的刺客怀里。 殷红鲜血浸湿了他的纯白孝衣,染出一片触目惊心。 奔逃躲藏的婢女,涌身奔来的卫军,争夺财物的蚁民,无数晃动身影杂相交错,混乱糊涂。 她忽然竭尽最后残余的气力将他狠狠推开,疾声向他大呼:“走!你快走!” 那溅了一身血的刺客却浑身一震,呆呆看着自己染红的双手,茫然跪倒在她面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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