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凤鼓朝凰 | 上页 下页
一三七


  静姝携了乳娘抱着吉儿去宁和宫。

  不出所料,谢妍果然十分周全,将吉儿与乳娘安置妥帖,命宫人们悉心照料。

  李晗得了信息,亦很快赶来。

  但见李晗来了,静姝才算是松下半口气。既有陛下在跟前,料想不会有人放肆。她这才稍将心思挪开一半,来管临淄郡王那一档事。

  临淄郡王伤得不轻,手臂上蹭花了大片,更摔折了腿骨,御医给上了夹板,痛得不住呻吟啼哭。跟郡王的乳娘、傅姆、宫婢、内侍、护卫,谁疏于值守,谁进了佞言,谁引发祸事,谁来担当责任,谁又是杀来儆猴的鸡……一一需要查点判度。

  然而,这边厢头绪尚未明晰,却忽闻那边惊乱。

  静姝心下一哆嗦,推开从旁宫人,疾步奔回殿前,一眼瞧见乳娘面白如纸地瘫在地上,周遭乱哄哄忙作一团。

  谢妍正拜身哭诉,“麒麟才受重伤,好端端又出这样的事……这定是有人蓄意谋害,请陛下即下圣旨,严加彻查……”

  李晗却似傻了一般,呆怔怔立在一旁,身子挺得僵直,面色亦是惨白,双眼里全是惊惧。

  一瞬,静姝只觉胸腔里一阵紧缩,气息窒闷,眼前泛黑,跌在殿门前,竟不能迈入。

  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本以为该是算尽了,却怎料终是棋差一着?愈是小心翼翼,愈被索套勒住了咽喉。

  若她便放心将小皇子留在灵华殿,是否反而能逃过此劫难?

  天知。她不知。

  她只知她恐怕真的,辜负了娘子……

  不。

  不。

  娘子啊,你还是……莫再回来了……

  风起。天寒。

  大火过后的痕迹已被青草香花遮盖,一如这繁华宁静之下,掩埋了多少血腥白骨。

  长天青冥下,偏冷废苑阶畔,翠梅枝斜,一朵朵盛绽,宛似羽绣。

  废后宋璃幽禁自焚的旧苑。只有这里,有这般景致。

  这的确是无人走动的禁区,寒气透地三尺,几乎将那枝上花也冻结成晶莹的冰玉。

  墨鸾独自立在花树间,清瘦身影,孤单犹如惊鸟,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还要……再等下去么?

  她抱臂自问。

  凉意从心底漫上,点点弥散,渗透了血液。

  她不该再等下去了。她该回去。她的吉儿还等着娘亲。

  她其实根本不该来。痴傻又一相情愿地以为,幻觉稀薄的温度也能燃成火。她竟为这个丢下孩子,疯了一样跑来这里。

  她大概真是疯了。

  她返身便向回路奔去。

  花枝一颤,牵住挽上披帛。

  她步伐踉跄,一下摔倒在地。

  疼痛。

  忽然,一片洁白从天洒落。接着,愈来愈多,愈来愈绵。

  ……下雪了?今年入冬的初雪……么?

  她怔怔地伸手去接,却在雪花坠落掌心一瞬,痛得低下头去。

  冰寒彻骨,连心锐痛。

  似乎,有人向她奔来。许多许多人。她们将她围起来,用厚而软的斗篷裹住她。

  然后她看见李晗,急匆匆向她走来,快到近前时,却又走不动了一般,呆呆地站着,满脸无措。

  他喃喃地唤她,只唤两声,便又沉默。他忽然跨上前一步,与她对面跪下,将她整个抱紧入怀,先闷声哭了……

  雪下得很大,很快便能将她的膝盖没过。莹白落得满身,无人去拂。

  证供。流言。纷纷乱乱。许多人说,是一个混入的宫女,在小皇子的吃食中混上了一枚枣。又有人说不是,是那宫女趁人不备喂了小皇子一枚枣。总之,只是一枚枣,再普通不过的枣,却不比任何一样凶器逊色。

  那乳娘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无论怎样问她,她只说得出两句:不是。不知道。她先疯了。谢皇后赐了她白绫。

  而墨鸾却躺在灵华殿,睁眼时不停唤着孩子的名字,然后被喂下汤药,昏睡,再惊醒,如此往复,只是醒时越来越少。便是钟秉烛也束手无策。医术再高,终只救得还活着,并还想活下去的人。

  直到有一日,那人的请见表递在虞化门外。

  臣白弈斗胆,叩首请见淑妃。

  他有入禁符节。但他不用。

  李晗将他宣至灵华殿外,忽然像只暴怒的狮子般跳起来,将奏表砸在他身上。“朕要说不许,你待如何?”他仿佛要将连日积压的惊急哀怒通通发泄干净一般,恶狠狠地瞪着眼。

  白弈不发一言,默然跪在阶前,长拜。

  这一跪一拜,好沉。

  李晗如芒在背,怔怔盯着他,恍惚良久,竟像个忽然受了大礼的败卒。他终于败下阵来,颓丧地垂了眼,挥手,再说不出别的。

  宫人们一一退去,裙摆撩动帷幔纱帘,带起铃铃轻响,仿佛吟咒。

  炉香浅漫,幽幽的,似要将一生情长牵引。

  听说,人之将死,便会开始回忆。为何他此时分明还活着,却在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多少旧时缱绻?

  白弈伸手去拂轻纱,却又僵了一瞬,缓缓垂下手来。

  纱幔中的女子,隐忍时朝思暮想的容颜。他曾无数次在心底描绘她的模样,却终只能远远地望着,甚至,不能叫人察觉沉默注视下依然炽热的温度。相对,相拥,早已是前尘旧梦,只在醒转一刻残余幽然冷香。

  既然如此,何必偏又有这般重逢?

  嗓音干涩,舔舐,唇上全是血腥酸苦。“你其实……都知道了吧……”低语一声,落在寂寥中,惊起涟漪凄然。“阿鸾,忘了吧。”他叹息,“只当一场梦魇,醒了便没事。”

  那半寐半寤的女子,在光影错落中冷嗤。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