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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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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这话可就枉望人了。”一旁乳娘抱着天然,戏谑甜笑,“月子里的病还得月子里医。几时大王与娘子再添个小世子呀,娘子的寒症就该好了。”话还未完,几个侍婢们便先笑作了一团。 “带骄骄一边儿玩去。”李裕笑着把女婢们都遣散了,独自拥着海澜静坐檐下,沐着点点暖阳。“近日要有好事。没准……咱们真再双喜临门,添个儿子呢。”他与海澜低声昵语。 “怎么?”海澜听他话里有话,由不得抬头看他。 李裕道: “方才白善博来了。说东宫要举荐我接掌右武卫。” “你答应了?”海澜顿时神情大紧。 “为何不答应。”李裕笑抚着她,“你别急。我总要想办法除了这足禁,不能在王府圈一辈子。他姓白的想利用我来挤兑三哥,但我出得去了,难道就不能与三哥连手么。究竟谁利用谁,还不好说呢。” “可你……东宫不也是你兄长么……”海澜一叹。 “大哥是个心软耳根子软的主。”李裕沉道,“白宋两家不就是盯上大哥好摆布,才死死咬住东边儿不放么。父皇定是也看出苗子来了,所以才紧着扶三哥呢。这大宝日后若是真传到大哥手里……”他忽然冷冷一笑。 海澜倚着李裕,轻道:“四郎,你……你就不能为了我们娘儿倆,将日子过得安平么……你总为骄骄积谢德罢!” “傻话。”李裕拍拍爱妻肩膀,“你以为咱们安于退守旁人就不会来犯么?东边儿身旁那一双黑白而叉不会给咱们好活的。”他盯着檐下昧影静了片刻,似自言自语道:“宋国老与那宋启贤倒未必。宋启玉是个急性子,不能是三哥的对手。就是那姓白的……”他忽然凑上海澜耳边去,低声道:“传闻说,东宫的新贵人在喜帕上做手脚,咱们太子殿下娶了个美人儿回去一年,这会儿还没吃上热呼的……你 说,到底是真还是假?”海澜听得面上涨红,羞得白了他一眼,斥道:“又听这世浑话做什么!还拿来当个事儿说了!”她气得推开李裕要走。 “你别恼呀!”李裕慌忙笑着将她拉回来,“我只是觉着奇了。你说那白弈,好端端的做什么提起他妹子就变脸?云安、新城都是我一母同胞的亲阿妹,我也没觉着怎么啊。偏生他就——”他忽然顿了一下,本想说旧年别苑中挨了一耳光那事儿,猛忆起不该让海澜知晓,忙拐弯咽了下去,清了清嗓子接道,“十二妹出降也有三年了吧,他们又不像咱们,怎么就—”他说着,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远处与婢女们玩耍的女儿。 “你莫非疑心驸马与他阿妹一”胡海澜脸色一白,话到嘴边忙掩了口。她静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李裕一把,轻道:“别胡说了。这种事……” “我也就跟你说说呗。”李裕轻笑,“他总不能是个金刚不坏之身罢,是人就一有破绽。”他伸手从案上捡了颗梅子扔进嘴里,展开了手脚向后靠去。阳光映下,眼前忽然有一道天青色光芒闪耀,灼目璀璨。“你几时添置的新发钗?”李裕十分惊奇,起身探向爱妻发髻看玩。 海澜给他问得浑身惊震,下意识便将那发钗取了,死死攥在掌心。方才心慌意乱, 白崇俭插在她髻上这一支钗,她早给忘了。“这是……”她竭力编话应道,“是东阳送的。说是她家小叔得了,拿去给她,她不爱这么亮闪闪的东西,就……” “十二妹几时又跑来笼络你。郎君来了 不够,娘子也要来。还真是……嫁作了白家的儿妇就不是我们李家的女儿了。”李裕冷笑,将那钗从海澜手中拿过,对着阳光细细地瞧,由不得赞叹:“这是个什么好东西,比琉璃可还要剔透得多,我都没见过!” “四郎,我正想与你说这个,还回去罢。这个……我不想收。”海澜垂目。 “还回去干吗?”李裕一笑,又络海澜插回髻上,“你瞧你戴着它多好看。”他将海澜搂进怀里,又附在她耳畔,轻道:“等父皇的敕令下了,你请十二妹过府来吃茶还礼,顺便着……打听打听……” 东宫苑中,琵琶弦音颤动,时而低吟沉敛,时而高昂激亢。 太子李晗略微低头。面前一湾荷池,水波震动,竟与那曲调相合,一并击扣在淮阴平楚。 据传为前朝乐匠所作的武曲。讲的,是汉高祖与项王逐鹿天下决战胜负的故事。 李晗轻拂垂柳,看着花亭中半侍而坐的美人。 分明是正面而对,她却没看见自己,那双惠眸只是专注地凝着池心莲花,仿佛要穿透花叶,捉住什么别的。 她为什么……沉在这般激烈的乐声中,独自冥想? 李晗经不住轻叹。这一年来,她常常如此,反反复夏地命宫伎弹奏这一曲淮阴平楚,耽于其中,不如所思。 思绪不禁泛滥开去,又回到一年前,那龙凤双烛摇曳的婚夜。 百子帐中,馥郁芬芳,本是新喜良宵,她的眼泪却不停地掉,泪落如珠,楚楚潸然,哭得他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哄慰。 想来,是他欠礼,未等她替父亲守完三年志,便将她迎回东宫,留在了身边。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本是皇祖母替三郎选下的新王妃,但那绝代的风华、温婉的美仪、慧巧的才智无一不令他怦然心动,鬼使神差间,已难自拔。她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不似阿琉骄傲,亦不似阿咏敏锐,她的目光总是浅淡的,仿佛随时都会散去,又有一丝不经意的衷绵延在眼底,愈渐愈深,至极处却跳动着火,就仿佛一个说不尽、道不明的故事。 那眼神,让他莫名便想要守护,将自己的肩膀和胸膛都给她,给予她温暖,还有依靠。 婚夜时,他没有要她。 她流着泪央求他,让她替父亲守完孝礼。 面对那张哭泣的俏颜,他怎么忍心拒绝。 如此,一晃便是一年。 直至方才,他去拜谒母后安康。母后屏退宫人,私下与他问起这件事来,他才知道,原来这样的私闹之事也已成了蜚语,多少人都正以嘲讽的眼神远观着他,等看笑话。 “儒人只是不慎划伤了手,并非如传言那般……”起先,他还想瞒混。 母后质问:“那太子倒是说说,却帘入账时,儒人忽然动起裁刀来是要做什么?” 他当即话塞,再应不上话来。 “有哪个初为人妇的女子在新婚之夜能做下这等事?剌血造假的毫不手软。她现在可以用裁刀划破自己的手腕,将来还不要用刀切你的喉咙?!这小女子外表柔弱,骨子里却十分刚戾。大郎,你是太子,是储君,切忌过于心软而丧失原则。你若是管不料她,母后便要替你管了。”母后拧眉如是叱责他。 “母后多虑了。儿女孝心,也是人之常情。”他只有这样替她分辩。 母后摇头长叹:“你就是这样。对谁都心软。你也不想想,这等私事如何会流传出去?那谢侍、婢下人们自己,当真能有这个胆子么。才一个东宫,三五个女人你就当不起家了,将来要如何担当天下。” 他惟有沉默不语。他不是痴傻不知,他只是不想去管。有世事情,还是糊涂着好,桩桩件件扒得通透了,大家都要难堪。 他拜别了母后回到东宫,转来这花亭,便瞧见她又在听这首琵琶曲。淮阴平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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