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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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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着他背影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他是你的小王叔,你即使是太子,也不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被我阿爹听见该说你了。” 於单没好气地问:“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夸赞他?左谷蠡王英勇善战,左谷蠡王诚挚豪爽,左谷蠡王聪明好学……” 我拍着手掌,哈哈笑道:“有人的眼睛要变红了。” 於单冷笑了几声道:“我眼红什么?迟早他要一见我就跪拜。” 我心中猛然一颤,忙握住他的手道:“别生气,我可没说他比你好,他虽然有他的好,可你自然也有你的好,现在一点儿不比他差,将来肯定会比他好。” 於单转怒为笑:“不提他了,我带你是来看鸟玩,可不是讲什么王爷。” 两人弯着身子在灌木丛中潜伏而行,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静静行了一段路,听到侧面有细微的响动,我们交换了个眼神,悄悄掩了上去,所见却让我和於单一动不敢动。 於单的娘亲和我的阿爹并肩而坐,两人都是面色苍白,於单的母亲眼泪纷纷而落,忽地她靠在阿爹肩头,压着声音哭起来。 我正纳闷谁欺负了她,为什么不去找单于哭诉?於单握着我的手一抖,拖着我就要离开,阿爹闻声跳起,喝问道:“谁?”我害怕地想赶紧跑,於单此时却奇怪地不肯走,拽着我走出树丛,脸色铁青地静静立在阿爹和阏氏面前。 阿爹眼中几分痛苦地看着於单和我,阏氏却是神色平静,冷淡地看了一会儿儿子,居然从我们身旁扬长而过,再未回头。 我看看阿爹,再看看於单,起初莫名的害怕早已不见,此时只剩不耐烦,跺着脚道:“你们看什么看?又不是斗蛐蛐,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於单,你想知道什么就问,阿爹,你想解释什么就说。” 阿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於单忽然甩开我的手,一溜烟地人已经跑没影。阿爹深吸口气,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牵起我向外行去:“让你好好背书,怎么又跑出来?” 我挽着他的胳膊,身子半吊在他的身上,只用一只脚一跳一跳地走着:“背书背得不耐烦,太子正好找我来玩,我就来了。刚才为什么阏氏要靠在你身上哭?太子为什么那么生气?” 阿爹苦笑起来:“这些男女之事,现在讲了你也听不懂。” “你不讲,我更不可能懂,你不是老说我不通人情吗?现在正是你现身教我的机会呀!” 阿爹揉了揉我的头发,拉着我走到湖边坐下,目光投注在湖面上,但眼睛内却是一片空无苍凉:“我和阏氏少年时就已经相识,那时她还不是什么公主,只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我也不是现在的我,而是一个一心想着建功立业的少年,我和她……我和她……” 我小声替他说道:“‘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你和她互相赠送了芍药。” 阿爹拍了下我的背说:“《诗经》还是读懂了,我们虽互相赠送的不是芍药,但意思却是一样。” “那她怎么如今做了单于的妻子?为什么不做你的妻子?不是送了芍药就该‘共效于飞’吗?” 阿爹轻声笑起来:“为什么?该从大处说,还是从小处说?”他虽然在笑,可我却听得有些害怕,往他身边靠了靠,头埋在他膝盖上。 “从国家民族大义来说,因为当年的汉朝打不过匈奴,为了百姓安宁、少死人,皇家就要和匈奴和亲,却又舍不得自己的女儿,所以从普通臣子的女儿中选容貌秀丽、才德出众者封为公主,嫁给匈奴。从我们自己说,我胆小怯懦,不敢抗旨带着她流亡天涯,她也不能弃父母于不顾,所以她只能做了单于的妻子。若单于待她好,即使匈奴野蛮落后,不知礼仪,那也罢了,可单于却是一个不懂赏花的人。她哭只是因为对自己命运的无奈。太子生气是想多了,也是因为他毕竟是匈奴人,很多事情无法体谅,无法明白他母亲的痛苦。”阿爹轻叹一声,“如果我们再晚生几年,赶上当今皇上亲政,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觉得这话似乎听着耳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两年前,伊稚斜定亲那天,他在山坡上感叹自己没有早生几年,不能和汉朝的皇上一争长短,只能看着汉朝西扩。一个汉朝的皇帝居然让阿爹和伊稚斜一个想晚生,一个想早生。 阿爹看我凝神思索,问道:“听懂了吗?” “一半一半,你讲的皇帝单于大汉匈奴的事情我听懂了,可我还是不懂於单为什么那么生气,回头我再慢慢琢磨,我会劝於单不要生气。阿爹,你让我背那些书册,是不是不想让我只做花?” “嗯,没有找人教你纺线织布裁衣刺绣,也没有教给你煮饭洒扫,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所有这些东西,她都会,但她却在受欺负,朝堂上我可以尽力帮於单争取利益,后宫之事我却有心无力。” 我摇了摇阿爹的胳膊,仰头看着他道:“我不做娇柔的花,我做高大的树,不会让人欺负。” 阿爹揉了揉我的头发:“你的性子的确不像,可正因为你这个性子,我才更要你心思机敏、体察人心、能断善谋,否则只是一味好强,受不了他人的气,却又保护不了自己,那可真是不如把你丢回狼群中。” 我低声嘟囔道:“谁又想做人了?” 阿爹笑道:“又在腹诽我,你现在已经是人,再也回不到过去,就安心努力地做人吧!” 我默默想了会儿,忽然一喜:“等於单做了单于,阏氏是不是可以嫁给你?” 阿爹凝视着湖面,缓缓摇了摇头:“等於单做了单于,我就带你回中原,你既是我的女儿,自然不能在匈奴处长待,我只教你写汉字读汉书,不肯让你学匈奴的文字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她会做太后,於单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会过得很好。” 我纳闷地问:“为什么不娶阏氏?你不想娶她吗?匈奴可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匈奴的阏氏可以再嫁的呀!” “一时的错过,就是一生的错过,人生中很多事情都没有回头的机会。”阿爹近乎自言自语地说着。我摇摇他的胳膊:“为什么不可以回头?” “等我们回到中原,你长大时再来问我。”阿爹牵着我站起,“回吧!今天要做的功课一点儿都不许差,否则休想吃饭。” 之后没有到一年,军臣单于意外去世…… 我突然站起,深吸几口气,凝视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原来我还是不能坦然回忆之后的一切,还是会被刺痛。 过去已如地上燃烧殆尽的篝火,只剩乌黑的灰烬,可若想立即把灰烬扫去,又会一不小心就烫到手,不过总有冷却的那天。 阿爹最后叮嘱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玉谨,阿爹对不起你,以为可以一直看着你嫁人生子,可是如今……如今阿爹不能陪你回中原,你自己回去。这次你是兔子,他人是狼,你要逃,拼命地逃,逃回中原你就安全了。你一定要活着,答应阿爹,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努力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阿爹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过得好……” 太阳快活地跃上大地,我迎着明丽的阳光轻声道:“阿爹,我会过得很好、很快乐,你也要和阏氏快快乐乐的。於单,你也是。” 阿爹总是不愿意我做狼,总是心心念念想让我回汉朝,其实我不用逃到中原也很安全,在西域大地,没有人能捉住如今的我,即使伊稚斜——匈奴帝国现今的单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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