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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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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也罢了,竟连外廊下听后使唤的宫女也一起挥退,一时殿内外空旷无人,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一个微有些沉重急促,另一个轻细绵长。 “嗒,嗒”,有节奏的敲击声突然响起,打破有点沉闷的空气,两个人都微微一惊,秦长歌瞟了萧玦一眼,萧玦这才发觉,是自己无意识的在沉吟,指上的猫眼石扳指一下下敲击在沉香木榻椅上,声音清脆。 至于沉吟的问题……萧玦苦笑了一下,刚才自己想的竟然是——纳她为妃?不纳?纳?不纳? 她是如此的……相似长歌。 但她不是长歌,他终于失望的确定了这个事实。 那日邂逅萧溶,在怀疑那精灵孩子是他儿子的同时,他的心便无一日安宁,总在心心念念的想,那小乞丐是他儿子的话,那么明霜是不是长歌乔装? 上林庵寻不着明霜,他立即回宫,召了当初和明霜一起应差的嬷嬷私下问过,有经验的老嬷一口咬定,明霜是年纪十六的黄花姑娘,绝对不会看错,否则愿领欺君之罪。 言之凿凿,他一直砰砰跳动的心,终于黯然的沉寂下来。 她不是长歌,是,不可能是,如果长歌真的决心离开,以她的性子,怎会重来? 她既然离开,自然携着爱子,她怎可能保护不了自己儿子,而令他流过街头? 不过几个巧合,芸芸众生,总有相像的人。 疯了,自己疯了,疯至耽溺于幻想,并为之喜悦如狂。 何其可笑。 他低叹,目色潺潺如深渊。 长歌离去这几年,他愤怒,失落,苦痛而迷茫,然而内心深处,他无一刻不在等待,等待某个早已渺茫的希望,某一日听见他沉默的呼唤,飘然而归,成为真实。 然而时光是能消磨人的希翼和企盼的,每夜月光下带着那个模糊的希望入睡,再一日日睁开眼,对着空床孤枕,听偌大宫殿群里不住徘徊的寥落风声,他那个无法对人言说的希望,被不变的晨光不断削薄,到得后来,他什么也不想了,不期望,也就没有失望,但也不想再去追逐另一份温暖,那些婉娈的眉眼,很美;那些细致的服侍,很体贴;那些挖空心思渴望着他的关注的妃子,很多;那些都很好,可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就这样一辈子,也好,那样的她,谁能奢求能拥有一生?有过那么一段,这一生里也是足够将那些浓墨重彩的岁月细细咀嚼了。 他不想接受任何一个不是她的女子。 她离开,但他不会。 知道看见她,这个叫明霜的女子,不及她的绝色风华,却不逊她的聪慧冷静。 他忍不住被她吸引,于吸引里又不断生出抗拒。 他不愿背叛自己的内心,更不愿再一次自欺欺人的麻醉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被吸引的,到底是那个女子,还是她身后若有若无的故人的影子。 爱情是怎样的一种深通的蛊感,让人坠落至连虚无的幻影也不由自主的去追逐。 萧玦啊萧玦,你无能至此。 苦笑着,收回手,萧玦干脆直接看向秦长歌,“你……很像一个人。” “像先皇后?”秦长歌眨眨眼,开门见山的劲爆的抛回了这个答案。 开国皇后善于洞察他人内心,萧玦刚才的申请,秦长歌自然知道他在抉择。 萧玦惊愕的盯着秦长歌,看着她缓缓一笑,不知为何有点忧伤的意味。 “很多人这样说过……陛下,我可以问问,我哪里像她吗?” 萧玦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自称已经不是奴婢,是“我”,只神色遥远的沉默,半晌道:“不,不像,不要像。” 怔了怔,秦长歌明白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嘴,她难得的有些感动,想了想,试探的道:“听说先皇后是被害的……” 萧玦豁然转首,目光厉烈。 秦长歌立即闭嘴。 利刃般的目光在秦长歌脸上扫射一周,渐渐敛去锋芒,萧玦神色里泛上意思疲惫,半晌,向榻上一倚,低声道:“她不算是好人……甚至我曾经责怪国她的心地……但是,对于国家,对于我,她无一份亏欠处……” 许是今日之事令他的内心疲倦,他难得破例的肯开口提及睿懿,那般冷淡而若有若无的言语里,有种沉重令人不敢触及。 闭上眼,神思突然飘远,回到了当年的赤河草原,那是第一次赤河战役期间,他被人算计挤兑立下军令状,时刻面临覆灭危险,而她巧计围魏救赵,辗转数大州三方势力之间,为他周旋,为他去掉了后顾之忧,那一仗终于大胜,他在草原上等她回来,那是他们第一次分开那许久,彼时风轻云淡,碧草长满天边,清晨的长草叶尖挂着淡淡的白霜,在他焦急的视线里,那少女一身淡淡的黄衣,纯净如幼鸟细密茸毛的颜色,一骑黑马泼风而来,将至之时,她犹嫌马不够快,竟突然飞身而起,踏草而行,黄衣绿草,白霜莹莹,撩风而渡,飞速如仙,而当她终于扑入他怀中时,草上霜露未损。 转瞬清丽的画面的淡去,换之堂皇华贵的大仪宫,册封皇后的典礼上,开国皇后金簪凤翅明月珰,深紫色霓裳金丝凤盘旋飞舞,镶七宝霓虹边的羽翍如一道坠落地面的彩虹飞落玉石殿堂,攒金点翠珍珠的六龙三凤冠垂下水滴般的晶串,明珠生晕,整个人彷佛裹在一团深金淡白的光芒之中,光晕里女子的艳色连那珠宝珍玉的华光都不能尽掩,而她笑意盈盈的眼波,令宝座前含笑伫立的他,神动魄摇,喜悦无伦。 这天下,他的和她的,这一刻九重之高,殿堂之上,君临天下,万众景仰的荣光。 然后,莫名的,被一场从天而降的妖火烧灭。 …… 他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惨淡的。 睁开眼,正正迎上正直直注视着他的秦长歌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无限探究和隐隐迷惑令他一震。 而秦长歌已经狼狈的转开了目光,垂眼看地面……他那样的神色可真无辜啊……无辜得她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又仔细的看了看她,萧玦似是终于下了决心,开口道:“你要不要……” “启禀陛下——” 殿外传来高声长鸣打断了他欲待出口的话。 萧玦怔了怔,皱皱眉转头。 秦长歌无声的吁了口气。 是来回报的侍卫统领夏侯绝,他依命拿了何嬷嬷,此时正捉了那老婆子跪在阶下,见萧玦出来,立即将一枚簪子高举奉上。 拿在掌心里端详,果然在彩昙指证的部位发现印记,萧玦冷哼一声,咔嚓一声狠狠捏碎了簪子,二话不说,一脚踢翻了那个在地上瑟瑟发抖软成烂泥地婆子,寒声道:“拖下去,杖毙!完了把她的外衣剥了,送到长寿宫!” 拂袖转身进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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