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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多尼库鲁克在回答皇太极的询问时,我瞅见巴特玛·璪侧坐在椅子一角,容颜憔悴,虽然脸上看得出精心打扮过的痕迹,但那缕勉强的笑容,却始终别扭的挂在她的唇边。她显得那般的落寂而萧索,原本圆润的脸颊凹了下去,下巴变得尖细,肩膀微缩,目光流转间有一抹不确信的茫然和麻木。

  我静静的留心了她小半个时辰,竟然连皇太极和多尼库鲁克之间的对话也未曾留心。过了好一会,巴特玛·璪的双靥噌地像是被火烧着般红了起来,木然的眼色开始变得有些局促和羞涩。

  我瞧她悄悄在座位上向皇太极羞怯怯的投去一瞥,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胸口像是猛地被人砸了一记重锤!

  “请大汗万勿推辞!”多尼库鲁克诚恳的将手放在胸前,行礼。

  皇太极冷哼:“别说林丹汗此刻还没咽气呢,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绝无可能会娶他的福晋!”

  多尼库鲁克诧异的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皇太极大手一挥,直接打断他:“你们暂且退下吧!”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多尼库鲁克无话可说,讪讪的领着窦土门福晋出了幄帐。

  我低着头冥思,面前有团阴影笼罩下来,皇太极温暖的手握住了我:“你别想太多……”

  “我没想太多……”我忽然笑了,歪着头笑睨他,“是你想太多才对!”

  皇太极像是松了口气,轻轻将我鬓角的碎发往耳后拢了拢。

  “林丹汗病了吗?”

  “嗯。”

  “什么病?”

  皇太极沉默片刻,吐气:“痘症。”

  “痘……”我惊讶的仰头。天花啊,这在古代不就是绝症吗?

  “会死吗?”

  “不知道。”垂目,似乎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的加了句,“不一定出痘就会死,大贝勒在二月里亦曾见喜,如今不照样生龙活虎?”

  代善?!我瞪大了眼,代善得了天花?天哪,那该有多凶险,虽然最终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但在当时只怕也是生生的要去他半条性命。

  皇太极神情极为淡漠,似乎代善的是生是死,完全与他无关。又或许,在他心里巴不得代善早早一病不起。

  “你……”

  “心疼了?”他表情古怪的看着我,扯动嘴角,“他对你而言,果然还是特别的,即使老迈衰弱,不复当年之勇……这样看来,十四那小子根本没法和代善相提并论!”他目光深沉,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漩涡在搅动。在我涨红脸动怒之前,他突然伸指点住我的嘴唇,轻声吁气,“别恼!是我不好!”声音里透着懊恼恨奈,“我会记得答应过你的事……只要他行事别太过分,我绝不会动他分毫!”

  八月三十,皇太极率军攻万全左卫,代善统领正红旗打头阵,竖梯登城,明守军四面皆溃不能挡。到得闰八月初四,金兵入城,搜剿明兵近千人。在城里待了三日,皇太极决定班师出边。

  终于……要结束这场掠边行动了!得知这个消息,不得不承认我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和欢喜,毕竟面对战争,特别是面对满汉之间的战争,我是最不乐见的!

  回城路上,由于掳劫的财物数目比较庞大,队伍相对走的较慢。加上皇太极似乎有意拖缓行程,这浩浩荡荡的队伍逶迤而行,竟是比来时更慢。

  我管不了那许多,如今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皇太极静静的依偎在我身旁,这样平静而又安详的幸福感已经足够令我感到万分的满足。这,不正是我苦苦追寻四百年时空阻隔,向上苍恳求的幸福么?

  我只需要默默的守在他身边,品尝着他给予我的幸福!这样,就足够了!

  “别动!”

  “嗳,做……做什么?”薄被下的大手在我赤裸的肌肤上游走,我犯困的睁开眼,双靥滚烫。

  脚踝上突然一紧,那只手包住了我的右脚。皇太极侧身背对着我坐直了,从这个角度看去,我只能见到他健硕的背部和小半张侧脸,金灿灿的阳光从天窗的气孔上投射进来,光线打在他的面颊上,令他周身的轮廓线条勾勒出一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

  他只是静静的不说话,抓着我的脚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微微发窘,撑起半边身子,娇嗔:“做什么呢?”伸腿踢了踢,“你该起了,一会儿大臣们就该进来面圣议政了。”

  “嗯。”他轻轻答应一声,好像听到我说的话了,又好像完全没听进去。

  我叹了口气,正欲使劲抽回脚时,他忽然闷声问:“这脚……冬天还会冻疮裂口么?”

  “啊?”我呆住,他扭过头来,疼惜的看着我。

  我微微抽气。这双脚……

  在我还是东哥的时候,犹记得那年被拜音达理掳劫,以至于冻烂了一双脚。打那个时候起,每到冬季,脚上自然会生出冻疮,红肿发痒,疼痛难当。若是冬日气温极低,冻疮甚至还会溃脓。

  所以,一到天冷下雪,皇太极就会习惯在夜晚入睡之前,替我脚底,活血散瘀。有时候我麻痒得难以忍受,他为了防止我指甲细长将红肿的脚面抓破,总是温柔细心的替我挠痒。

  想到这里,我眼眶渐渐湿润起来,往日的点点滴滴都汇聚和珍藏在我心头,永不忘记。

  “不会了……”鼻音浓重,我吸气,展颜扯了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哦。那就好!”欣慰的笑了下,皇太极低下头亲了亲我的脚面,我羞涩得涨红了脸。“我希望你以后都不用再受任何的苦痛,我要你这辈子幸福无忧!”

  少时洗漱妥当,贝勒和大臣们一个个进来,我仍是坐在屏风后面享受着“垂帘听政”似的特级待遇。

  “恭喜大汗!”今儿个不同往日,听上去每个人都笑嘻嘻的,甫一见面,就有不少人连声道贺。

  “什么喜事?”

  “才在外头接报盛京快马传到的喜讯,大妃在十六日顺利诞下了八格格!”

  怦!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随即恢复冷静。

  皇太极忽然笑了起来:“是么?生了位格格?好!很好!果然是天大的喜讯!值得称喜!”

  帐内群臣顿时朗声大笑,场面热闹非凡。

  我心里别扭,不就是生了个女儿么?这帮大臣至于在那瞎起哄吗?明知道皇太极膝下男丁薄弱,科尔沁的子嗣尤其珍贵,如今哲哲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了,布木布泰亦是三女,这姑侄俩要是再生不出个儿子来,急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只怕这会子在盛京中宫殿,哲哲正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儿在那痛哭流涕呢。

  出了会神的工夫,朝会就这么草草的散了,皇太极低头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卓礼克图台吉请留步!”

  混在人群里的吴克善笑吟吟的接受众人的贺喜,正准备迈腿出去,听到这话,脸色微变,慢腾腾的靠了过来。

  等帐内的人都走空了,皇太极从案上抬起头来,我虽瞧不见他是什么表情,可对面的吴克善却是一脸的心虚,额上沁了一层汗珠,右手食指不自觉的伸入领口,轻轻扯松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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