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此情可待成追忆 | 上页 下页
一四


  凌雪薇想起年幼时候,那时新帝刚刚登基不久,一切都还仰仗着父亲的扶持。一次母亲带自己进宫朝见,那天日头特别好,慈宁宫院落里栽了参天的大树,荫深似海,她们站在下面极是清凉。小孩子天生好奇,垂首站了不久便忍不住悄悄四下张望,只见宫阙的檐角飞扬,衬得那蓝天透明而高远。站得久了,微微有些发晕,更觉得殿阁巍峨。有穿着华丽的姑姑含笑走出,面上略有难色地说道:“近日来太后娘娘劳累,今日更是精神短,不便接见各位了。劳烦相国夫人跑了一趟。”母亲面上永远都是那抹和煦的微笑,连连道:“是我们打扰娘娘了。如此,便不敢烦扰,改日再来朝见吧。”只是拉着自己的小手的那只手紧了下,不经意地一层怨色一闪便过了。那位姑姑轻轻福了个身:“那就恭送夫人了。”母亲含笑点点头,拉起自己转身离去。走至慈宁宫门口,凌雪薇回头,便见那高墙连绵蜿蜒,似永不到尽头。有着金黄衣衫的小男孩,并一个着银色袍子的小男孩,嬉笑着从古木间追逐跑过,都是粉调玉砌的面容,极为好看,有温柔声音远远传来:“皇上来了,小王爷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进宫,那日回到凌府,父亲少有的跟母亲发了脾气,责怪母亲带她去那里。如此,在之后漫漫的十数年里,她再没踏进过那高墙半步。可是,自己心中,却知道这是好事,虽然一些闺阁好友对皇宫极其向往,比如吴大人的女儿,常会说起若是自己进宫要如何如何。但那个地方,听曾经在宫中服侍过的婆婆说,是座牢笼……父亲每说起那里,便是一脸凝重地摇头。凌雪薇熟读诗书,那些宫怨之词多凄美,无不诉说君王薄幸,女子空待君王至,韶华变白头……

  若是真进了去,便再无出来的一日了。

  凌雪薇久久凝望一碧如洗的蓝天,思绪翻转间,手上不禁握紧了腰间一枚玉佩。那是一只缠枝宝相紫玉佩,上面有金篆的“比翼”二字。她的目光有些迷离,若是真进了去,那竹林之后的身影,便是永世难违了……

  慈宁宫后堂的戏台上传来阵阵丝竹之声,众位一二品夫人皆坐定,面前摆了瓜果点心。因沈羲遥还未到,晚膳没有上来,众人便饮茶闲聊着等待。太后坐在正座,微眯了眼看着台上年轻女子低吟浅唱,这是正戏开始前的小调。这女子声音清越,样貌明媚而温柔,唱得一曲《鹧鸪天》动人至极。那声音软而绵,柔嫩地吐出婉转清丽的词来:“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一曲终了,众人纷纷拍起掌来,连连叫好。

  正在此时,一个金黄的身影出现,掌事太监尖着嗓子道:“皇上驾到。”这边掌声乍停,之后是衣裙娑娑之声,钗环碰撞之声,纷纷行礼之声。太后目光却还停留在那女子身上,只在听见脚步声之后缓缓扫了一眼,见沈羲遥含笑站在自己面前,朗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这才换了笑脸,嗔怒地责怪道:“皇帝过来的可是有些迟了。”

  话音未落,便有娇俏女声传来:“太后莫怪皇上,是臣妾们耽搁了些时辰。”说话间,两个女子盈盈上前向太后请安。一个如牡丹初放,明艳无比,另一个如弱柳拂风,清逸动人。太后目光一转,声音还是温和,却生疏了些许:“孟昭仪和柳婕妤也来了,坐吧,这戏就要响锣了。”之后回头吩咐道,“传膳。”待沈羲遥坐下,太后才转了身,看着他身后的两位妃子说道,“怎么不见冯淑仪?你不是一向带着她的么?”

  沈羲遥谦谦一笑:“今日她有些不适,便不用她过来了。”

  太后点点头,目光在柳婕妤面上略停了一阵说道:“冯淑仪身子总是不大好,哀家记得刚进宫时也不是这样,皇上还是要多多关怀,遣御医常去看看。”

  沈羲遥点头:“母后说的是,现在后宫主位空缺,还得请母后费心了。”

  太后目光一直落在戏台之上,缓缓道:“这后位也不能久悬,一国之母不定,百姓心中也难安的。”

  太后说这话时,身后的两位女子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眼神复杂,携着纠葛。

  沈羲遥却没有回答,太后轻瞥了他一眼,看见他眉头微皱,闭了眼说道:“不过这事也不能急,一国之母责任重大,非世家女子不能担当,不仅要皇上你喜爱,哀家看着满意,还要这前廷认可。世间女子虽多,但这凤凰却是难得。”沈羲遥面上却有忡怔,太后微一笑,转过头去,“今日哀家传唱江南小调,皇上听听,看如何啊。”

  沈羲遥却没有应,只是静静站在畅音阁内,唇上带了温和的笑意对太后说道:“都是旧词了。母后想必也听得厌了。不如儿臣填了新词让他们唱给母后听听?”说罢,接过张德海递上的笔墨,略一思索,挥笔而就。

  太后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连连点头。两边分坐的命妇们也纷纷探了头看过来。沈羲遥下笔如有神,顷刻间便有新词作好,不待太后接去看便递与了张德海:“拿去给那伶人。”然后狡黠一笑,“母后且听听,看儿臣的词做的可还好?”太后没有说话,只是含笑轻轻点了点头,满面慈蔼。

  不久,歌声顿起,仍是清丽明亮的调子,婉转悠扬。词却是极悲怨的,在那伶人柔美的声音里更触人心扉:“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第四章 闲花落地听无声

  一曲终了,众人却还没有回过味来,有一女声温柔地传来:“皇上的词做的真好。”满是赞叹的口气。这才将众人拉了回来,纷纷拍起掌来,应和着。太后却渐渐敛起笑容:“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沈羲遥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啊,更隔蓬山一万重。”

  太后笑起来:“皇上倒真是长大了……”这句话说得很轻,非近身之人难闻。沈羲遥面上有些讪讪,不过,毕竟重臣亲眷皆在,太后嘴动了动,终还是没有将本要说的话讲出来,倒是回了头看着众,“方才是谁说话的啊?”声音虽温和,却带了威严。

  下面寂静起来,毕竟当着太后和皇帝的面私自言语,在皇宫之内也是犯了忌的。众人面上带了紧张之色,彼此望着,却都不敢再说什么。此时,一个女子越众而出,一袭桃红底复浅色银纱暗桃花纹样的衣衫衬得她眉目清丽,更因着特意分在鬓间的长发而显得如春风拂面,别有一番味道。“太后,是民女说的。”说着施礼下去,“请太后、皇上责罚。”

  正是之前与沈羲遥有过一面之缘的吏部侍郎吴大人的女儿。

  太后朗然一笑:“责罚什么,起来吧。”然后带了些许赞赏的眼光细细打量了该女子,“若是哀家没记错,你是吏部侍郎吴晗之女吧。”

  “回太后话,吴晗正是民女之父。”那女子声音柔美,并不显慌张惶恐。

  太后点了点头,目光好似无意地扫过沈羲遥身后的柳婕妤与孟昭仪,方才对下面跪着的女子说道:“过来让哀家瞧瞧。”

  那吴氏之女缓缓上前,细细楚腰上缠一条月白刺绣缎带,轻轻飘摆,行走间袅娜翩跹,极是动人。

  沈羲遥却对这吴氏之女视而不见,只是看着太后微微笑着的脸,面上有些许无奈之色。

  太后看着该女子上前,温和地说道:“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那神情语气,完全是一个和蔼的长辈姿态。

  吴氏之女走到太后身边,仔细地施了一礼:“民女单名一个薇字,今年十五了。”

  太后看了沈羲遥一眼道:“方才你说皇上的词做的好,哪里好啊?”此时,已是戏谑之言了。

  吴薇却认真道:“皇上的词字字透出伤感与思念,民女虽不完全确定皇上思念之人,但是,却深为此情感怀。另外,民女也觉得十分巧合,先前曾听到一首词,与皇上所做的意境相似呢。”她说着向沈羲遥投去一眼,小心翼翼却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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