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紫(70)_蜀客

七〇

　　其时重华宫里，洛音凡端坐案前，心情也很复杂，修书几封看着灵鹤送走，他随手取过茶杯，却发现杯中茶水已冰凉，顿时苦笑。

　　不知何时起，就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了，每每茶凉，总会有人换上热的，重华宫也绝不会这般冷清。

　　闭目坐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将案上所有信件推开，起身走出大殿。

　　视线不自觉地移向四海水畔，下意识地认为那里还会有个人在等他，等他出去，等他回来。

　　白云铺地，空无人影。

　　洛音凡微微皱眉，对自己目前心神不定的状态很不满。

　　匆匆送她去昆仑不是没有道理，消息尚未传出，趁早动身，为的就是防止意外发生，谁知万劫这么快就劫了她去，天下果真有这般凑巧的事？

　　难道魔族奸细真的混上了南华？是梦姬？

　　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南华弟子拜师时，身份来历都会调查清楚，就算有人冒充，也不至于这么久不被人察觉，更何况万劫魔宫早已解散，只剩了万劫一人。

　　莫非万劫一直在留意她？毕竟他已经知道她天生煞气了。

　　亲自劫人，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这才是洛音凡最担心的事。最近几年万劫行踪诡秘，调查下来，发现他竟也在暗中打探各仙门的事，并不像众人所说那样，只关心宫可然，他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毕竟，他的力量可能来自逆轮之剑，而她恰巧和当年的逆轮一样，天生煞气，他这些异常举动，和她有没有关系？

　　天生煞气，修仙易成邪仙，入魔易成天魔。

　　而她，此刻恐怕也心含委屈，会不会因此生出怨念……阶前，洛音凡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墙外长空，不知不觉，目光变得凌厉了几分。

　　有他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她走上那条路。

　　可如果她真的……洛音凡一惊，随即苦笑，并没有太多担心，至少现在，他还能相信自己徒弟的品性，相信她不会那样做，更主要的是，他相信他自己。

　　有他在，她就绝不会走那条路。

　　那孩子太善良，太重感情，这就是弱点，足以阻止她入魔的弱点。

　　上次在林和城，万劫就有意手下留情，此番必不会轻易动她。明知道她不会有太大危险，但毕竟是自己徒弟出事，还是唯一的徒弟，说不担心是假的，跟了这么多年，他又怎会没有感情！尽管对她更多的是因为没能履行承诺而带来的内疚。

　　当务之急，是设法救她出来，万劫之地至今无人知晓，要救人谈何容易！正所谓关心则乱，一时竟想不到合适的主意。

　　洛音凡叹了口气，转身进殿。

　　耳畔雷声炸开，重紫再次恢复意识，是被雨水浇醒的，冰凉的液体打在脸上身上，和外头的雨也不太一样，带着股奇怪的腥味。她迷迷糊糊抬起头望了眼，天空更加黑沉沉的，连昏迷了多久也看不出来。受过这番折磨，重紫只觉筋疲力尽，全身上下提不起半点儿力气，一阵阵的酸疼，仿佛每一寸骨头都被重新磨过了。

　　可是很快，她就像见了鬼，尖叫着跳起来。

　　周围红彤彤一片，雨帘？血雾？白衣裳紧紧粘在身上，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散发着血腥味。

　　忽然，一道血红的闪电自头顶划过，雷声凄厉。

　　重紫全身颤抖，又怕又恶心，青着小脸不要命地在风雨中奔跑，想要寻找一个躲藏的地方，不知道跑过了多少条路，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不知道身上摔破了几处。

　　漫天血雨，避无可避，无限绝望。

　　脚步逐渐放慢，终于停住，带着满身鲜血，她颓然跪倒在地。

　　师父呢？师父不相信她，真的不再管她了吗？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救她……“为什么……”喃喃的声音被风吹散。

　　明明那么小心，为什么还是错了？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连他都不相信？天生煞气，迟早入魔，难道这真是她的命运？

　　所有的委屈与伤感全部涌上来，眼泪簌簌落下，与脸颊的血水混作一处，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为什么？”她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周身煞气再也不受控制，重重扩散，血腥味越发浓郁。

　　冷风疾雨里，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自手心里传来，却是星璨。

　　刹那间，心境变得清明，无数往事在脑海里闪现，重紫猛然回神，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在想什么，怎么可以不相信师父！他只是不知道真相，要给南华上下一个交代，所以才会罚她。她是他唯一的徒弟，他亲口说过会保护她，怎么会不管？要找到万劫之地的入口有多不容易，现在他一定在担心吧？

　　就算受再多折磨，也要活下去！只要活着，总有一天她会回到紫竹峰，师父会原谅她。

　　煞气尽收，重紫勉力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

　　终于，迷雾中隐约现出一座庞然大物，其中似有火光，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座高高的黑石宫殿，平地矗立，衬着背后浓云闪电，巍峨壮观，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幻象。

　　来不及思考，重紫飞快地朝它冲过去。

　　每一步石级都齐膝高，阶上有十来根巨大黑石柱，足有两人合抱粗，殿内极其宽敞，可容数千人，地面全由一种特殊的黑石铺就，磨得光亮，几乎能清晰地照出人影。一眼望去，整个大殿就像是一潭死沉沉的黑水，散发着彻骨凉意，又像是一片无底深渊，令人望而生畏，不敢下足。

　　重紫站在门口，回身望望外头铺天盖地的血雨，咬牙踏进殿门。

　　殿上一个人也无，脚步声带起清晰的回音，光滑的黑石地面倒映出人影，感觉就像是在水面行走，随时都会陷进去，叫人心惊胆战。

　　又冷又怕的时候，人总是向往光与温暖。重紫直直朝前走，只因前方有一束巨大的火焰在跳跃，可是当她真的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马上又变得面无人色了。

　　火蛇！重紫睁大眼睛，尽量缓过神。

　　那并不是真的火蛇，而是一截像蛇一样蜿蜒盘旋在地上的粗大红树藤。她曾经听师父说过，魔界盛产一种万年赤蛇藤，专门用来燃烧照明，短短一截便可燃上一年半载，想来就是这个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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