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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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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所有人又重新随凌儿去后,我的笛声停不下来,只为她刚才那个回头,眼中隐隐不忍、恸如身受的目光。 月色消失后的黑暗中,只有笛声在人心底游荡,刚才的一队侍卫忽然去而复返。 他们服色都很平常,也看不出等级之分,但其中一人,行事眼色俨然是头领,趁他们列队站定的时候打量着此人,心中忽然灵光一现。 “你是和凌儿、李卫一起从扬州被四哥买回去的那个男孩子。” 他看看我,并不开口,但我已经可以确定。抚摸着手中竹笛,低声道:“我将在幽冥接受永世的煎熬,而她在人间,与那个男人、我的兄长,携手欢笑……一抔黄土怎么埋得住我?待我死后,一把火烧了,在她手中随风散去吧……这支竹笛,留给她处置好了。”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竹笛放入怀中,亲手给我端上一壶酒和一个小小的酒杯,斟了满满一杯。 一切都是我与凌儿宿世注定的孽债:这一杯鸩酒,隔过十八年的时光,原来是要从她的唇边,滑入我的咽喉。 天空划过一道极亮的闪电,雷声裹挟着雨点滚滚而来。 我向十八年前的凌儿笑着举杯:“干杯,凌儿。” “凌儿,凌儿……”我在冥冥中唤她。 混沌中,虚无的手臂环住那让我眷念不舍的人儿,在风中吻上她的鬓角眉梢,贪恋不肯离去。 “胤禟……” 她听见了!她在叫我!她展开一个春风也比不上的笑魇,伸出手来拥抱我。 死生永别,阴阳两隔,这个拥抱来得实在太迟、太迟,我空空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冥冥中吻上她的额。 今生已了?今生的死亡既已换得了她的原谅,请许我,期待来世…… §胤禵番外 沉重而密集的雨点打在我众将士的铠甲上,天地间顿时充满了冷冷的金属敲击声,震荡耳鼓。巴颜喀拉山脉,雨雪风霜永远来去不定,叛军就在这群山之间。看看跟随身后的十万将士,遥遥东顾我大清江山,年迈的皇阿玛在等着他信赖的儿子得胜回朝,殷切期待的目光时时如在眼前……原野苍茫,战马长嘶,剑锋如霜划破骤雨,我要找到叛军,一举决胜!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惊醒时依然血脉贲张,双拳紧握。 推开窗,夜半的皇陵只有雨声簌簌,站在檐下冰凉的水雾中良久,依然心绪难平。不远就是供奉了皇阿玛灵位的前殿,长明灯照着皇阿玛的等身画像,容颜栩栩,他身后列着几位皇后的灵位,额娘亦在其中。因为她注定将成为太后,皇阿玛遗命早已决定为她加封皇后,新皇登极时便自然晋位太后……而那个注定的皇帝,额娘的儿子,难道不是我? “阿玛,额娘,为你们守陵已十二年有余,你们告诉我。” 他们依然一瞑无视。 这里是皇阿玛的万年之地,也是我的圈禁之地。名为守陵,实为圈禁,我与整个世界被隔离开来,抬头小小一方天,低头不过许我出入的几亩地,四顾只有红墙。四哥希望让全天下忘记我的存在,大约也恨不得我早日忘记这个丢得不明不白的天下。但谁能?四哥继位的消息传至西宁,军中多年跟随我的将领或怒发冲冠、或断然不信,甚至有扼腕而哭的,他人且如是,况乎我? 十二年了,我已习惯在皇阿玛和皇额娘灵前终日沉思,用回忆消磨时光,聊以安慰:繁华京城,得意少年时,春游秋嬉,骑射围猎,诗酒自娱;在众位哥哥们争位的空隙间,努力表现,终于在众兄弟中得到皇阿玛认可,掌管兵部;再到得赐宝剑大纛,以亲王体制荣耀出征,皇阿玛亲自率百官出城相送;在西边,雄心勃勃要做一番大事业,几千个日夜兢兢业业的谋划,亲自率兵直捣叛军老巢,消除影响大清西疆安危的心腹之患…… 十二年的时光,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细节可供我再想起了。所有回忆中,每每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跳出一抹亮色,不是什么大事,她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但却因她和她的故事的特别,让人记忆深刻。 比如康熙六十一年年末的隆冬时节,千里风雪羁旅,黑夜中看不见的眼前,就是封冻千里的黄河,我满心愤懑,站在风雪中丝毫不觉寒冷,想着八哥、九哥怎么会一点儿作为也没有,就让他继了位?我要急赶回京,与那个“雍正”在皇阿玛灵前好好对质一番,又想到皇阿玛洵洵慈颜,我竟没有见上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心中如有惊涛骇浪,搅得冷一阵、热一阵,激动无法克制。听随行军士说生好了火,请我休息,大步转身进了这门窗皆无,满梁蛛丝的破庙,才发现她困顿已极,蜷在角落一堆枯草上沉沉入梦,居然已经睡得好香,一向晶莹白皙的脸上也微微泛着暖暖的绯红。悄悄看着她沉静的睡颜好一阵子,心中已归宁静,取下身上的紫貂大氅,轻轻盖在她身上,捂捂严实,才重新在火前坐下来,沉下心细细思索…… 这样想着,时间果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东方破晓,天色已明,贝子弘春来给我请安,见此情景问到:“阿玛又在皇爷爷灵前坐了一夜?” “无妨,你阿玛我是战场上烽火炼就的身子骨,况且心底开阔无私,光明磊落,不像那有些阴谋险恶之徒——我好着呢。” 他不敢接我的牢骚,请求了一阵保重身体之类的话,惟惟而去。弘春是我的长子,嫡福晋所生,聪明肯上进,他是被我连累了——我还在西宁时,人人都以为圣心所归,是默定的皇位继承人,他在京中以我大世子的身份,未免得意了些,少年人到底不善掩饰,言行便遭了四哥的忌,后来打发我守陵的同时,将他也发配来一道守陵,同住在陵园内。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愧对十年前去世的嫡福晋马佳氏。她娴静胆小,一向只求平安,我对她自然不坏,情分上却很平常。小心服侍了我那些年,却连最终的安宁也没有得享——她几乎是死于为我命运的担忧和伤感。如今连她唯一所出的儿子,也在这囚禁中白白耽误了青年时光。 凌儿在我们兄弟间出现的时候,弘春还没有出生,我才出宫建府不久,虽然承额娘和哥哥们关爱照顾,我成亲建府比十三哥还早了半年,但到底还只是浅薄少年,附庸风雅、猎奇寻乐都是难免的。在那年的某个秋日之后,八哥、九哥他们的话题里偶尔会出现这个女子,听他们说起她,尤其是那夜初次在四哥书房见到的情景,想象中大约是个如画儿上、戏词里的婉转美人,大家当做一桩风流故事,笑笑而已。 直到几个月后,我才在热河意外见到了她。我正好去验收那年才在热河新造起来的宅子,所以没有和九哥、十哥一起住在八哥的旗云山庄里——我看得出来他们有大事要商议,八哥没有邀请,我也不便打扰。那夜看书看得晚了些,到院子里透透气,深蓝夜空,半轮明月映得雪地反射着幽幽冰蓝色的光,我忽然听见有隐约的人声。 已是深夜,雪后空气寒冷干燥,声音可以传得很远,这说话声似乎来自塔古寺后面的荒地里,一时好奇,我独自从小门逡巡而去,走得近了,便听见一个女子慷慨激昂的一番说辞,连我都听进去了,站在原地凝神静听:这女子咬着娇嫩的南方口音,年纪不会大过十六七,但这些话却大不寻常,尤其是“大丈夫以功业自立”,真正触到了我心底。 按理说,我们兄弟身为康熙圣君的儿子,一生富贵命里注定,上头有早已选定的太子,我们只要安享荣华即可。但在我心底,对九哥那样纵意恣肆的生活方式,实在是……不大看得起。而八哥广纳人才、交游遍天下,力邀“贤能”之名,目标和野心又太明确——要取太子而代之。难道他不知那是皇阿玛一生心血,如果要废太子,会在朝野造成多大的祸事? 那时的我,并无野心,谁叫我上头有太多能干的哥哥呢?除了太子二哥之外,文有三哥,武有大哥、五哥,精明强干有四哥,以贤能而声名远播的是八哥,富可敌国的是九哥……何况还有正值壮年,看来少说还可以当政二十年的皇阿玛。 但没有野心,是否就要浑噩一生,挥霍富贵闲人的日子?我还没有明确的想法,但隐隐觉得,应该像皇阿玛自幼就教导我们的那样,要多多磨炼自己,日后辅佐皇兄,多少能做事情,至少也要为我爱新觉罗的江山出得上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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