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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想着想着素盈就睁开眼睛,梦境在一霎那被遗忘。她翻个身,看见轩茵卧在床外足榻上熟睡,想起大哥托轩茵稍张纸条进来,说凤烨公主派飞龙卫去了宣城。

  睿洵一死,宣城二字在素盈心中就改变了意义。可是一想到睿洵,她又觉得,遇上赶尽杀绝的对手,这世上就再没一处安全的地方。她静静从轩茵身上跨过,来到书案提笔写信。

  值夜的领班宫女是宋之惠,见她起身,忙进来问素盈身子是否不适,需要什么东西。素盈问是什么时候,之惠答道:“快到五更。”素盈说:“那就不睡了。”之惠忙唤来侍奉梳洗、更衣的宫女们,再回来时,素盈已坐在妆台前,方才写的东西也不在书案上。

  素盈待轩茵梳洗完,悄悄地交代她一开宫门就出去,不可在路上耽搁。

  这时天还黑着,素盈暂无其他事情,便取来银匣子,检视其中准条。下子一开,她就勃然变色:“谁动了里面的东西?”之惠见她声色俱厉,忙不迭地回道:“奴婢们怎敢擅自翻动娘娘的银匣。”素盈冷笑道:“昨日放时,第一张分明是白信则的。你是说我记错了吗?”

  之惠垂下头,紧抿着嘴不敢顶撞她。素盈又将匣子里所有准条翻检一遍问:“白信则人在哪里?”之惠这才放胆说:“夜里不敢打扰娘娘休息,未敢禀报。北宫门上的门督辗转托人传了一个消息……说是白大人昨夜在北宫门外徘徊。”

  素盈似乎并未惊诧,问:“现在呢?”

  “门督认得他,虽然不敢放他进来,也不好由他在外面挨冻。因为才来打听,白大人出去是否为娘娘办事,娘娘是否有安排。”

  “他是为我办事。”素盈横了之惠一眼,冷冰冰地说,“你要等到卫尉冻死在北宫门外,才把这事告诉我吗?”

  之惠忙跪下道:“奴婢实在不敢做主回话,又不敢惊动娘娘。奴婢想,北宫门督既然认得白大人,总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她说着听见宫中五鼓震响,急忙说:“奴婢这就去迎接白大人。”

  素盈又道:“让他立刻进来见我。”之惠得了她的吩咐,快步去办。

  素盈神态如常地道玉屑宫问早,再返回丹茜宫时,只见到之惠一人跪着等她。素盈蹙眉道:“怎么只有你一个?白信则呢?”

  之惠吞吞吐吐地说:“待到奴婢行至北宫门,白大人早已进门,回自己的住处去了。奴婢又去那里唤他。可是无论奴婢说什么,他好像没听见……后来又有几人去过,谁也说不动他。他至今还在那里坐着发呆呢。”

  素盈本欲动怒,听了之惠的话,她反而缓和神色,好奇道:“他平日不是这样的人。”想了想又说:“我过去看看。”于是吩咐准备怀炉雪披。

  皇后不该随意走到禁卫住处,可信则是宦官,身份又不同于一般禁卫。素盈身边的女官规谏几句,毕竟知道素盈的脾性,也不竭力劝阻,只传令下去清道,令禁卫们各自呆在屋中不得出入。

  天色已然昏昧,素盈一路走来果然不见一个人影。信则的屋中亮着灯,她停了停去听屋里动静,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宫女为她推开门,厉声道:“白信则为何不出来跪迎娘娘?”素盈做手势制止了宫女,自己走进屋去。

  信则很随意地坐在地上,背对着素盈。

  素盈没有责备他,看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轻声地说:“我丹茜宫的堂堂卫尉,竟一个人躲在屋里哭!让人知道岂不笑掉大牙!”

  信则原本只是默默地落泪,被她一说,他反倒哽咽一声,再也抑制不住哭腔:“娘娘,信默死了。”

  素盈一听僵在原地,半晌才轻飘飘地问:“你说什么呢?”

  信则努力抹去满脸的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信默死了。昨夜,他服毒自尽。”

  “你是为这事,擅自出宫?”

  “不。”信则说,“是因为我去了,他才会死。”

  素盈不经意地把脸偏到一边。信则虽然悲伤,却没有糊涂。素盈的这种反应让他心中闪过一道寒意,一霎恍然大悟,苦笑道:“原来……”

  “你想说什么?”素盈徐徐地问。

  信则悲伤地说:“原来最了解我的人,是娘娘。”她知道他介意信默的际遇。没有她意义不明的言语,他就不会一心皇家要信默与荣安离异。没有她留下的准条,他就不会回家,不会向家人传达她暗示似的话。

  信默听到这消息之后的反应,不难猜测——他已经被逼到绝处,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费尽心机的得到的公主。这公主,不是他为自己娶的,是他为白家娶的。

  没有人能让荣安与一个死人离异。当然,这也仅能够留她二十七个月,但守丧结束之后,又是一番新景象,白家也许已经度过最糟的时刻。

  “原来,信默比我了解娘娘。”信则清了清嗓子,心情好像也渐渐平复,“他说,我能回家报信,要感谢娘娘。”素盈的嘴唇紧绷,说不出话。

  信则又说:“信默要我代他,向娘娘道谢。”素盈当即短促地说:“你说谎。”

  “臣不敢对娘娘说谎。”

  “你说这话,是为了让我觉得是我逼死他,所以应该愧对他吗?”素盈飞快地说完了,才在心中惭愧,难道不应该吗?事情的开端正是她的表现!

  面对素盈连珠炮似的指责,信则沉默了片刻,说:“愧对他的人是我。”

  明明觉得信默需要承担的一切,是受他所累。可是内心深处,阴险地嫉妒信默得到的一切……是他选择相信皇家要信默离异,也是他选择不去制止信默,对自己说,信默活得太辛苦,在宫廷中摇摆不定,得罪了所有的势力,被栽赃重罪——死罪是他唯一的解脱。

  “其实,是我想看着他失去一切,甚至,想要亲手夺取他的一切吧!”他说着,把脸埋在膝间又哭起来,“他的一生对不起很多人。我却对不起他的一生。”

  素盈忽然感觉不再害怕了。她由他哭了一阵子,站起身板着脸说:“在这里,在我面前,你是丹茜宫卫尉的丹茜宫,我的性命,怎能让一个哭哭啼啼的人守卫?你舍命换来的丹茜宫卫尉,要葬送在眼泪里吗?要哭,回白家去哭。”她呼口气,说,“你家连遭不幸,准你回去料理丧事。”

  信则顺从地站起来,深深地想素盈躬身道:“多谢娘娘垂怜。不过,臣早就对娘娘说过的,宫廷才是臣的家。臣不会再离开家了。”

  “你……”素盈的眉宇轻轻耸动,说,“你父亲年纪大了,你回去尽点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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