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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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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四个人一同建立这个王朝时,当中有几个想到了今天?他说,洵越出了底线。那些人的离去,是否也因迈出了越界的一步? 还有一个人,同样越过了自己的底线。素盈好奇,皇帝与他之间会怎么样。 她想得太多了。二十年后,若是她还活着,是否会哂笑今天的自己? 深泓没有猜到她沉默的缘故,轻轻地说:“如果相信洵的话会让你好受……你可以选择让自己心里舒坦一点,没人会笑你。可你要知道,不会有人坦率地承认'对,一切正是我做的'。”他说着偏头去看素盈,却发现,她枕着手臂睡着了。 “皇后?”深泓轻轻叫她。素盈“嗯”一声含糊应答,没有转醒。她的呼吸伴着他的心跳,他越来越清醒,渐渐听到更远:宫中炉火噼啪,窗外北风扫过树桠……忽然有一段故事涌到他嘴边。 他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在她咫尺之处讲述,不在乎她能否听见:“我在宣城时,有个胡人自告奋勇为我相面。母亲用胡语问他,'我儿生命中最要紧的事是什么?'”他说了两句,停下来。素盈显然没有醒来。 深泓继续说:“当然,她想问的是我能不能登上皇位。可胡人显然会错了意,回答说:‘这男儿,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母亲觉得被愚弄,打了他五十板。” 他笑了笑,那表情像是从内心深处觉得这事情滑稽。 “洵出生时,胡人又来找我。我怕他会错了意,用所有我们能沟通的语言问他,洵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是什么。他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说:‘我肯定还是要挨打。可是,这男儿,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我哑然失笑,不以为意。同样的预言,在我身上只是无稽之谈。” 深泓停了很久没有说话,好像把这个故事的后续遗忘。 “后来呢?”素盈不知在哪一刻醒来,轻柔地问。深泓于是继续说:“当歆儿出生后,我忽然想起他,派人四处去找,终于把他找来。我好奇他还会说什么。你知道,他怎么说?” “这男儿,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素盈开个玩笑,深泓却点点头。“他还没有开口,先伏在地上,说:'原来找我来,是想打我。那么请吧!因为这男儿,还是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 素盈与深泓一起微笑起来。 “我没有打他,因为他是个不值得打的疯子。可我还是训他:'你这傻瓜,以为君临天下的人,是满口你情我爱的小儿女?'胡人站起来,倔强地回答:'聪明如陛下,怎么没有发现呢?爱情并不是宫廷中最耀眼的部分。可是当你疲惫不堪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并非危险无用,而是冰冷的宫殿里,唯一能让你感到温暖、让你微笑的东西。这不是最要紧的事吗?'” 素盈乍受触动,心中一软,轻轻地叫声“啊呀!”一刹那,这两天闷在胸中的恐惧和酸楚被释放,一点泪花竟放肆地在眼中绽放。深泓大约没有在意,仍沉浸在他的故事里,笑道:“我不想再与他计较。他只是个浪漫的胡人,他看到的宫廷,和我们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他不会懂……从我这里得到太多的女人,注定无法善终。就算有那种温暖,我已决意舍弃。” 他看着素盈,问,“你懂吗?” 素盈垂下眼睛,忽然想起:二十年的爱与被爱,不是他交给了神明,而是他自己从不践行。不需她巧妙地掩饰泪光,小小的泪花在这一刹悄悄凋零。素盈淡淡地抿嘴微笑:“我一向明白。”早就知道,他为她和她家所做的一切,一定别有用意。他不会付出感情。 那朵花开是未开,那女人来是未来,他不在乎。 深泓欣慰地呼了口气,如释重负。 素盈很想问他:我是明白的。可是,你从来不会好奇吗?从不想知道,当那朵花开始,你的心会怎样吗?你在怕什么呢? 他在这个时候说:“安心睡吧。” 睿洵的离去带来一场地震。东宫官署广受牵连,有人借机提出储位暂虚,可撤裁东宫属官。东宫属官一向自成一群,宛然另一个缩微的朝廷,着实不利皇权永固。这提议一经提出就受到一片支持,东宫三府十率合并撤换之后仅剩一府六率,所有属官不再向太子称“臣”,改以“下官”自称。 内宫之中同样改旧换新。守卫御寝的宗子队有千人之多,却无人在逆贼入内时挺身而出。在天颜震怒之下,宫廷禁卫几乎全盘易人。琚相提议清查宗子队与反贼的关系,皇帝却以为重责宗子队必伤勋贵老臣之心。尽管如此,当时轮值的全班侍卫仍被流放极边。 一切进行至此,没人想到最为棘手的竟是丹茜宫卫尉的选任。当吏部选定的人选来到丹茜宫拜见皇后,素盈没有说出那一番客套的话。她定定地望着这位新来的卫尉,脸上寻不着一星半点的亲切。 “我不认识你。”她庄重地对这人说,“我不讨厌你,也没有私人的怨恨。所以我说的话,不是针对你。” 新卫尉茫然不知所措。 “丹茜宫卫尉是要保我生命的人。但我不信任你,更不能把性命交给你。”素盈坦荡荡地说,“我不能接受你成为丹茜宫卫尉!” 皇朝历史上有许多比她强势、耀武扬威的皇后,但当众拒绝吏部选定的丹茜宫卫尉,她是第一个。 并且,一连三次。 吏部对皇后的无理取闹忍无可忍,一本奏到皇帝面前,称后宫干涉选用官吏。深泓合上奏章,淡淡地向素盈说:“你过分了。” 素盈铁了心,说:“素江上任时,我没有过分。结果呢?” 深泓拍了拍她的手背,一样样历数:“丹茜宫卫尉之选,年高不用,年少不用,无功不用,外戚不用,智通崔氏不用……”一切可能让丹茜宫变成皇后私人堡垒的人,都被祖宗排除在外。这是皇帝们为丹茜宫划下的底线。他没有说完,素盈已笑道:“这'八不用'我早知道。有一个人,一定可以用。” 深泓伸出手指摇了摇,说:“驰阳谢氏,不用。” 素盈呆了一呆,不知几时变成了“九不用”。既然驰阳谢氏只剩一个人,他的意思自然再明白不过。素盈用心望入他的眼睛里,寻找他真正的心意,口中喃喃:“可我说的这人,叫做白信则。” 宦官从来被排除在武官之外,连“九不用”也没想过多此一举,把他们纳入禁区。“他?”深泓还是摇头,“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就跟在秀王后面摇旗呐喊。” “小孩子懂什么呢?不过受人蛊惑罢了。”素盈安然说,“如果拼死保护我的人,不能当丹茜宫卫尉,还有谁有资格?”她第一次如此坚定,不同他妥协。 “宦官得权,从来不是好事,人尽皆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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