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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他们两人似是忘了旁人,旁人却未漏掉一字。信则在旁看得真切,听得明白,大胆地说:“娘娘日前曾说小人在宫中日子久了,见识不同。娘娘可知道,小人在宫里这些年,学到什么?”

  素盈漠然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信则却铁了心:“小人愿吐尽真言再受惩罚。”他顿了顿,发自肺腑说:“千万不要小看称帝二十年仍岿然不动的人。一个人或者有拱卫之臣,或者有卓越的能力,才能坐稳。这两样,您的夫君都具备。他将继续高踞皇座之上,直到下一个帝王之星出现。”

  此言不虚。素盈心中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瞥让信则的信心又增。“小人曾在废后身边侍奉多年,直到废后死去,小人才仅仅窥到一斑,仅此已让人明白——长久以来,自以为能左右他意志的人不是小看了他,而是没有能力理解他。”他坦诚地望着素盈,说,“精心策划的计划,只要不被人看透,就是聪明。可是只要有一个人看透,在那人眼中,再好的谋篇布局也只是自作聪明。”

  素盈身子一震,脸色也变了。

  “有他在的宫廷,任何人都是在自作聪明。”信则说,“外朝、东宫,皆有人宁做跳梁小丑。娘娘一向甘于示弱,何必在此时冒险奉陪。”

  素盈忽觉喉中干涩,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她想问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可转念已明白:他把前途押在她这里,容不得闪失。

  宫外女官忽然高声咳嗽,素盈惊了一下,提高声音问:“何事?”

  “宫正司杨芳有事求见。”

  信则与谢震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沉。素盈站起身,定定地看着信则说:“迟了。”

  这台戏,她已登场。

  昨夜之惠向她禀报说:东宫妃正在与众位心腹女官密议。而白信则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暗示封令柔将有变故。偏偏令柔对东宫妃死心塌地,打算天一亮就求见素璃。

  真让素璃察觉端倪,恐怕失去先机。

  于是,不止素璃彻夜不眠,连素盈也没有休息。

  恐怕此时,宫正司里的封令柔,已经写下她想要的供状了吧?

  慈明七年腊月初六,宫闱之中揭出一桩巫祝案:一名宫女诅咒皇后胎死腹中。

  区区宫女与皇后能有多么大的深仇大恨?皇后胎死腹中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宫正司不得不审慎地将这事查个明白。

  之惠随杨芳走入宫正司监房的时候,看到这名宫女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她失声哭道:“令柔!”

  听见她的召唤,令柔睁开眼睛,一见是她,立刻低呼一声:“你走!”口气并不凶恶,分明怕之惠受到牵连,反而让之惠满心都是罪恶感。她怒视杨芳,问:“为什么对宫女用大刑?”

  杨芳用惯常的特异语调回答:“她的倔强,你比我更加清楚。”

  “令柔,令柔!”之惠隔着木栏抓住令柔的手,悲道,“你真傻!所有的一切,若是为了来日更好也罢了,可你……你为什么要维护一个根本不屑于你的人,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令柔向她笑笑,说:“我没有维护谁。我没有行巫祝,更没有人指使。”

  杨芳听着阴阴地笑了一声:“你已供认,此刻又想反悔吗?”

  “我什么也没有供认。那都是你和你的主使伪造的。”令柔依稀预见到自己必死,抓住之惠的手臂,大力将她拉到面前,低声说,“姐姐,告诉那人,我没有牵连她。”

  那人,当然是指东宫妃。之惠叹道:“那人、那人!你口口声声都是那人,可知道她如何说你?你的供状拿给她看,她轻蔑地撕个稀烂,说:'封令柔是谁?这名字我第一次听说。我怎么会指使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去做巫祝这种可怕的事?'”

  令柔呆住,眼中蒙上一层迷蒙。之惠遗憾地说:“你呀……有忠心,无本事,枉做马前卒。事到如今,是死是活,只看一个人的心情。”

  令柔怔怔摇头:“不。素盈不会放过我。她和星后没什么不同,她也只会用我去铲除别人而已。我不会求她。”

  “宁死?”之惠恻然。令柔笑笑,指着杨芳道:“他们造的供状上不是说,我是星后残孽,伺机报复皇后?也罢,好歹也算一个忠臣。此时死了,还好看一些。”

  杨芳厌了她的啰唆和顽固,不耐烦地问之惠:“你看够了没有?她是不是你在披云楼下见到的宫女?是不是她私底下和东宫妃见过面?”他好像是故意当着令柔的面揭穿之惠的真相,小小的眼睛中闪烁着恶意的快乐。

  令柔浑身一震,一瞬间了然于胸——原来之惠不是来探监,她是来作证,证实这名阶下囚罪名确实。

  之惠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早走了不一样的路。你拉不动我,我也拦不住你。”令柔抽回手,不再看之惠。

  牢房里似乎恰好吹过一股风。失去手心相连的温暖,她们的身子都冷得一颤。

  “莲子姐妹,不过如此。”令柔缩了缩肩膀,失神地望着前方。她似乎并没有感到十分愤恨或者意外,自嘲似的说,“说实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厌烦了敬你为姐,凡事先问你的意思。你也厌烦了拿出大姐的姿态照顾我,厌烦了我总是把你的意见撇在一边,你还要装作很大度。对不对?现在很好,至少我们的最后一面终于没有虚伪。”

  之惠没回答,双臂抱胸躲避牢中的冷意,站起身向杨芳点点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是她。”她说罢心里忽然空了,好像一瞬间又忘了这两个字说出去会有多严重,茫茫然回头看了看令柔,“要是你那时听白副监的话,立即去找谢将军,而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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