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云珠(9)

九

　　小上官没有马上回答。三年初中生活，增长了她不少见识，接触并领略了一些社会世面，她倔犟的性格也随着年岁的增大而发展。她何尝不想再念高中、大学，但是，她还能这样依附别人去深造么？她已产生一个强烈的信念：依附别人生存的女子，是世上最没出息的！

　　张大炎见她默不作声，又追问了一句道：“均荦，那你打算……”

　　“我……还没好好想过……”小上官毕竟还只有十七岁呀，三十年代的乡村少女，即使象她受过三年中学教育的，由于时代、家庭的限制，她能有什么大胆的、超越现实的设想呢？

　　门外“知了”发狂地鸣叫，泾水里游泳的男孩在尽情地畅游。小上官终于掉转了话题，问张大炎会游泳吗？

　　“会。”张大炎感到有点突然。

　　“走！我们下河游泳去！”

　　“你……游泳？”

　　“在苏州念书的时候，我去过游泳池，也下水游过一次，真有意思！走吧，你教我游泳，怎么样？”

　　“我……怕……”

　　“哈哈……”小上官大笑起来，说，“会游泳的怕下水，怕泾水吃了你？”

　　“不，因为……这泾水里……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下去过……”

　　“哦？有蛟龙？有毒蛇？”

　　“不，女人下水游泳会招来祸害……”

　　小上官听得捧腹大笑，转动了一下乌亮的眼珠，说道：“我就不信这一套：“说着，走出大门，奔向泾水河边。

　　“均荦——”张大炎着急地追了上去。

　　小上官来到河边，心里“呼呼”直跳。她对着河水发愣，双手摸着上衣钮扣却又一时不敢解开。张大炎追到她的身边，用央求的口吻说：“均荦，别惹是生非了。你看，人没沾着水花，已有人在说着难以人耳的闲话了。”

　　确实，此刻在小上官耳边已刮来一串不堪入耳的冷讽热嘲：

　　“小娘儿下水，这脸皮少则有三尺厚！”

　　“是嘛，大半个身子一露面，日后有哪个要娶这种风骚小姐！”

　　“谅她不敢破这个规矩！”

　　“告诉韦省三去！”

　　“……”

　　小上官耳闻这些刺心的活儿，脸上淌过一阵阵热浪，她正想转身走开，却突然被一位大嫂拦住了去路：“亚弟，别睬他们的屁话！真稀奇，如果玉皇大帝规定长胡子的男人能下河洗冷澡，王母娘娘为啥不能规定我们长头发的女子也能下水？！”

　　小上官拾眼一看，来人乃是长汪镇上赫赫有名的“女人王”冯四姐！冯四姐拍拍小上官的胸脯，大声说道：“亚弟，胆子放大点！哼！长胡子的也不想想他们是从哪儿出世的！瞧不起女人，哼！王母娘娘要发起脾气来，这世上就断你们臭胡子的根！”冯四姐说着，命令他的“随从”——丈夫撑开油市大伞，她在布伞下一站，说：“亚弟，为女人争口气，今儿就要下水，谁敢上前说半句带粪的臭话，我骂他个灶王爷翻筋斗！”

　　小上官原有男子的倔强性儿，刚才的冷讽热嘲已使她掘性大发，眼下见有冯四姐这位“女入王”在一旁撑腰保镖，她牙一咬，解开上衣钮扣，卸去长裤，“扑通”一声下了河。此时河边来了一群小女孩来看热闹，冯四姐上前把她们一个一个赶下河去，边赶边嚷道：“不会游，就在河边‘狗扒水’！督游由我！”

　　小上官身子一下河，浑身感到轻松。一则是她感到人在水里是自由的，没有烦恼。没有忧伤，只有说不出的乐趣；二则，冯四姐的来到，为女子下水游泳保了驾。

　　“亚弟，游哇！使点女人生小孩的劲，游到河中心去！”冯四姐见小上官老在河边“狗扒水”，便鼓动了一下。张大炎在一旁真是哭笑不得。他走到冯四姐身边悄悄地说：“均荦不会游泳……”

　　“嗯，你下河教她去！快！”

　　“我怕……”

　　“怕啥？！”

　　“人家会说闲话……”

　　“哼！你聋了耳朵啦？闲话早就填满长泾街了！你出钱让亚弟念书，谁不议论你是花钱买老婆预付定洋！”

　　“啊？”张大炎没想到背后竟会这样议论他，不由惊呆了：“冯四姐，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我……”

　　“还‘我’个屁！下水！”冯四姐在张大炎身后使劲一推，张大炎立足不稳，“扑通”跌下河去。

虚阁网(Xug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