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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过了半个小时,红艳从总办踏出来,极力忍住脸上的兴奋,咬着嘴唇,踏着轻快的步子,稳稳地坐进自己的座位。又过了一会儿,总经理走出来,站定:大家停一下,宣布一个消息,公司决定,正式任命刘红艳为广告部策划团队负责人。话毕,全体鼓掌。红艳站起来答谢大家,满面春风。进入职场也不少年了,红艳一直在等这一天,她要多谢一个人。

  晚餐时间。索菲亚大饭店。刘红艳和沈即墨面对面坐着。即墨举杯:祝贺我们的刘红艳小姐荣升负责人。红艳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举起了盛了红酒的大肚杯,说无法胜任无法胜任。沈即墨说:我跟王总说了,除了刘红艳来负责,别人我都无法谈合作。红艳笑说:阿弥陀佛,有沈总撑腰,以后我可以有底气了。即墨说:都是相互帮忙,老同学说这个客气话做什么。红艳笑而不答,两人抿了一口酒。菜上来了。红艳的是烤牛舌,蜗牛蘑菇汤,洋葱圈,即墨要了烤牛排,红菜汤和鸡脯肉。红艳用不惯刀叉,叉子险些掉在地上。两人都笑了。即墨说:叉子真顽皮。红艳说你也够顽皮的。即墨诧异说我顽皮?红艳说:花是不是你送的?沈即墨舒了口气,笑问你怎么猜到。12支香水百合,你也不是第一次送了。红艳切好一块牛舌放进嘴里,而且不留名是你的一贯作风。即墨不语,喝酒。红艳看着灯光下的即墨,怎么都觉得好,俊朗的面容,优雅的风度,机敏的谈吐,眼神里充满了睿智和灵光,可惜他不喜欢女人。

  我们是好朋友嘛。即墨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红艳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哦,生日?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自己都忘了,转而她又十分感动。因为她忘了,而他居然记得!不但记得,还送了花,托关系让她升职。人生在世,有这么一个到位的蓝颜知己,夫复何求。即墨再次举杯,祝刘小姐生日快乐。眼角眉梢,充满了情调。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不能不说,红艳有些受宠若惊了。说到底,她只是冒充了几次他的女友,去敷衍敷衍他的家人。年纪到了,没有结婚,老人给他的压力很大。喝了点小酒,两人都有些上头,但好处是,气氛松缓了,他们渐渐聊开。即墨很难得地向红艳公开了这些年的感情经历,当然,他也取得了刘红艳的全部同情。红艳也说了自己的难处,说到了公公婆婆,说到老公,说到自己在老家的妈,还有自己未来想把妈接到北京来的愿望。沈即墨表示理解。

  红艳问:那未来你怎么打算?一直这样瞒下去?即墨说:生活不就这样么,过一天算一天,生活对谁都是公平的。红艳说老人的观念有时候是比较难改。沈即墨说,都说要孝顺,有时候就是个顺,两代人之间有时候沟通是很困难的,所有宁愿就这么误会下去,善意的谎言就这么说下去,也比彼此怨恨要好得多。红艳说:总有一天要面对现实的。沈即墨苦笑:那就希望那一天晚点到来,有一天给老人养老送终,才转回头来做自己。两人感叹了一番。一直聊到将近十点才散。即墨因为喝了点酒,也就没开车送红艳。刘红艳打了车到家,掏钥匙开门,才发现手机上有三十几通未接来电,都是倪俊打来的。红艳进了门,发现倪俊正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半睡着,茶几上摆着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一根蜡烛。红艳的心里暖暖的,眼眶湿润了。

  §第37章

  医院诊疗室。伟民、伟强与医生面对面坐着。这不是医生第一次找他们谈话,伟民和伟强都有心理准备。伟民着急地说:大夫,还是要救救我妈,她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不能就这么走了。伟强冷静,问:是不是还需要加大治疗力度?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行我们就转院。医生说:你们都不要激动,您母亲现在的情况,在同类病症情况里,算是非常不错的了,只是想要完全恢复,或者脱离医疗器械回家治疗,还是有很大的困难,老太太的肺部,已经衰竭了,肾部也开始有些衰竭的征兆,再治疗下去,也仅仅只是维持了,我这次找两位来,就是想问问两位的意思,像您母亲这种情况,以前我们也遇到许多病例,好多家庭都放弃治疗了,因为继续治疗下去无论对患者本人,还是对患者家属,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说完医生两手半握着,眼神平静。当医生的人,看惯生死,有种职业性的麻木不仁,但在病患家属,却受不了这个话。伟强压低怒气,狠狠地说:放弃治疗?这是一名医生该说的话么?倪伟民不做声。

  医生说:在治疗无希望的情况下,让患者安详地走,也是一种人道。伟强怒吼:你这是犯罪!伟民拉住他。医生不再沟通,站起来,匆匆走了。倪伟强骂骂咧咧,跟伟民一起退了出来。春梅和二琥在病房门口,看着老太太,愁眉不展。昂贵的医药费,一次一次淹没了这个小家庭做出的财政努力。无论是有点钱的倪伟强家,还是没什么钱的倪伟民家,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二琥叹了口气,跟春梅说:这个话我们两个不能说,毕竟我们是外姓人,但是说实话,活到这个份上,一点质量没有了,还不如早点超生。春梅眼中带泪,说但凡有点希望,当然还是希望妈在。二琥说:不是咱们一家,好多家子也有这种情况,像咱们这样孝顺,死磕到底的,哪有几个,不行的人不行了,活着的人还要活啊,这不是自私,这也是人之常情。春梅不做声,只是哭,她是生死线回来的人,她深深懂得每个生命对于生的渴望。那一点光,那一口气,只要有一点可能性,都不能放弃。

  伟民和伟强回来,一言不发。四个人聚到一起,一筹莫展。二琥忽然抬起头,说:要不找伟贞想想办法呢?她在国外,但妈还是她的妈不是,总不能孝心都让咱们敬了。春梅说:头两个月伟贞临盆,说是生个小女孩,后来就没消息了,估计在恢复身体。伟民说没消息了是什么意思。春梅说她一直没上网了,电话也没人接。伟强听不下去,跑出去吸烟室抽烟。

  伟强打了个电话给周琴,问公司里还能不能拨出点资金来。周琴告诉他,公司现在已经是赔钱在运营了,而且从学校里弄来的研究资料和数据,如果运用给合作方,保密工作一定更要做好,不然上头追究下来,谁都担不起责任。伟强说数据是我们自己做出来的,应该没有问题。周琴说,数据是自己做的,但课题是国家课题,又说现在项目必须投产,才能见效益,不然公司也开不下去。伟强说那多拜托你,最近我实在没有时间管。周琴没有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伟强走出吸烟室,到医院的小花园呼吸新鲜空气。他口渴,买了一瓶水,坐在长椅子上喝。一个拿着布包的老人见他手里有瓶子,一直站着不走,盯着伟强看。伟强被看得发毛,说老人家你要干什么。老人也不说话,指指他手里的矿泉水瓶。伟强明白,又喝了一大口,把瓶子递给了他。伟强说,老大爷,这么大年纪还在外面捡瓶子啊?老头不说话,眼神中带着戒备。伟强从钱包里捏出十块钱,递给他。老头接了,神情稍微缓和些。用一种说不清哪里的口音说,自己养活自己,没瓶子,就没饭吃。伟强说你的子女呢。老人说,一个女儿死了,一个儿子不肯养活。伟强说,那也不能这样四处流浪啊。老人说着说着就有点想哭,说没有办法啊,没人管没人问,农村的也没有退休金。伟强说那你可以告他,告你儿子,他应该给你养老。老人说没用的,没用的,说着就拿起袋子走了。

  伟强心里十分难受。

  晚上回家,春梅已经坐在床上做瑜伽。她的病恢复得不错,但她不敢掉以轻心,每天都做瑜伽锻炼,很是虔诚。那边谁看着呢?伟强问。春梅说二琥嫂子盯着,现在病情稳定,也不用一夜一夜看了。伟强去洗澡,洗完上床,春梅已经练完收工。斯楠说钱不够了。春梅盖好被。

  多少?伟强冷静,对于女儿,他一向予取予求,几乎没说过不。春梅没好气:问你女儿去,在网上呢。伟强理顺头发,跑去电脑边跟斯楠视频了一会儿,斯楠说要去环大陆旅行,需要一笔钱,要一万美元。伟强说没问题。关了视频,春梅说:她要你就给?该,都是你惯的,她是去学习还是去玩了,我早都不赞成去那边上学,都不听,现在什么时候,妈这边花钱跟流水似的,哪还有钱给她,这个女儿,我是看透了,以后也是指望不上。伟强憋着气,不说话。

  瑜伽显然也没能让春梅心平气静:现在这个家,放眼看看,都是伸手的,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我就应该继续工作,谁都靠不住。妈这边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她老人家哪天一闭眼走了,我们可怎么过,别说养老了,明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过春梅喋喋不休,好像在念紧箍咒。

  伟强拿起床头的瓷杯,用力朝地下一掼,当啷一声,粉碎。

  你不过啦!春梅撕心裂肺。

  伟强抱着被子,去书房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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