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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老婆,不要离开我。倪俊说。说完一颗头在红艳背后来回蹭。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小狗。带胡子的。

  红艳的心一下酥了。满腹的火,也瞬间被身边这个冰冷的肉体冻灭。

  一日夫妻百日恩。小吵小闹,误会牢骚,算什么呢。红艳相信,一切都是可以谈的,日子是可以过好的,老公经过调教,也是可以变成栋梁之才的。天大的事,明儿再说!

  想到这儿,红艳踏实了,她决定好好睡一觉。

  夜色是人心的柔软剂,日光又让它们硬起。第二天,倪俊和红艳就开始进行夫妻谈判了。时间:早晨六点半;地点:小公园。周围是一堆扭秧歌的大妈,不远处有个喇叭,呜哩哇啦放音乐,震得人恼人疼。但倪俊说就这好,说话别人听不见,但坏处是,他们自己说话也得放大几十个分贝,怎么看怎么像吵架。

  红艳坐在铁栏杆上,俯视倪俊:有什么事儿你说啊!

  倪俊仰着头,大声说:要不我们都辞职吧!

  什么?你说什么?红艳好像隐约听到那么一点,但不真切,你大声点!

  我们都辞职!重新找工作吧!倪俊伸着头嚷。

  喇叭声忽然停止,旋即响起。这十八个字,夹在两段喧嚣中间,以空白为背景,被格外放大,每一个字都好像一个图钉,按在刘红艳心上。

  刘红艳转身就走,走上小土坡。倪俊只好追。秧歌声被丢到背后。

  又犯病了是吧!红艳止步,回头,单手叉腰,眼似铜铃,目光如炬。

  我不想你在那工作。我也会辞职。倪俊直白起来也很可怕。

  不工作,吃什么?你脑子秀逗了吧。

  不是不工作,是不在那儿工作。

  有病!红艳又要往上爬,被倪俊一把拉住。工作可以再找,但那个人,不是好人。

  红艳哼了一声说:怎么不是好人了,哦,朋友之间帮帮忙,就不是好人了,倪俊,我没想到结婚过后,你变得这么狭隘,我们是人,活在社会上的人,不可能不跟别人来往的,而且只是正常来往,允许你有误会,但你也得允许我解释吧,很多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他不安好心。

  我不跟你说了,你让开,我回去,上班了。你愿意饿死,我还得混口饭吃呢。

  他喜欢你。倪俊挡在路中间。

  红艳全身紧了一下。许是冷风。但她的心忽然跳得厉害。倪俊猜对了,在这种事上,倪俊比谁都敏感。沈即墨是喜欢过她。这是个秘密,她谁也不曾说,可到头来,还是被倪俊一箭穿心。红艳停了三秒,她与倪俊对视,直直的。她自认和沈即墨没有什么,他们根本没有开始过,所以连旧情人都算不上。她反反复复跟自己说,坦荡坦荡,淡定淡定,眼神不能乱,要hold住要hold住。心理建设做好了。她憋足了气,狠狠地朝倪俊头上打了一巴掌,朗然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去上班,干活,拿钱,我不是去卖身!他有没有意思,不关我的事,我就是去赚钱,为了我们这个家,我起早贪黑为什么,现在家里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达标,哪一样比得过隔壁,咱也别说比,咱就为咱自己,你看看妈,爸,上次社区检查身体,他们都被查出贫血,缺钙,我用点心,你还一堆废话,你是一个合格的儿子吗?还他妈啃老,你就啃吧,啃到只剩骨头,大家完蛋!还有,你爸妈不是想要孩子吗?现在这种情况,你让我们怎么要?我们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更要对孩子的人生负责,这些大问题你不考虑,一天到晚就往歪处想,有意思没意思呀,我要真是那样人,我找你?我疯了。倪俊,我是真着急,别人的日子都是一天天更好,步步高,我们呢,每况愈下,你不发愁吗?现在爸妈身体还好,还能混两年,再过几年,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有个病有个灾的,我们拿什么应对?现在不准备,到时候哭都没眼泪。你真是难死我红艳要抹泪。

  红艳的一席话,一紧一松,打拉结合,先是以理服人,后是以情动人,倪俊瞬间被降服了。作为男人,他实在想不到如何反驳一个为家庭着想的女人用什么理由,吃醋?太过狭隘了。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长久以来,在红艳面前,倪俊一直有些自卑。

  箭在弦上,他只能跟红艳一起去上班。坐公交,转地铁,然后,走入那座大楼,上九层,趴进那个小格子里,写写文案。

  一上午,倪俊都觉得气不顺。用电脑打字,写不出来,改用笔写,涂了几笔,就把纸张揉乱,丢进废纸筐。刚巧沈即墨走过来,说:怎么,心情不好,干不下去?也不知为什么,倪俊肚子里那团火腾得就上来了。干不下去怎么了?倪俊冷冷顶回去。没关系,休息休息,继续干。沈即墨还是微笑。

  你笑什么?倪俊昂起头。微笑是礼貌。沈即墨保持平静。去你妈的礼貌!倪俊一捣在沈即墨的眼上。周围人惊叫。沈总应声倒地。也就那一刹,倪俊知道,这份工作是铁定不需要再干下去了。

  以后小心点!倪俊拿起包,扯上衣服,扬长而去。丢下一片错愕的群众。

  倪俊再度失业了。

  晚间时分,红艳得到了消息。下班,又是与倪俊一番大吵,门是关着的,但声音还是被二琥听到了。她跑过来说又吵什么。红艳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二琥不屑道:就这点事啊,一个工作,了不起再找嘛,我们家俊俊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也有,对吧,不愁。红艳生气道:妈,您要这么说,我无话可说了。二琥说:哎呀,现在隔壁老王家的儿子,不也在家待业呢,世面不好,休息休息也可以,养养身子,以后生个大胖孙子,也算一桩功德。红艳一听婆婆又往生孩子上靠,气不打一处来,顺口说道:隔壁老王儿子不工作,人家有本钱,老王儿子两套房子,住一套,租一套,光吃房租也够了。我们能比吗?

  二琥笑了一声说:人家那房子,是娘家的陪嫁。红艳的嘴里立刻被堵住了。她没陪嫁,她是光杆司令,囫囵一个整人嫁过来的,娘家没有撑腰的,总归气弱。红艳只好半负气地说:反正妈要管,就管到底,倪俊反正就吃妈您的饭。二琥撇嘴道:哎呀,这孩子话说的,他不吃我的吃谁的?他就是吃我的奶长大的红艳傻眼。儿子是妈妈的半个情人。她就是做的再好,考虑得再周全,也只是个外来户。她直觉得脑子发蒙,二琥的声音还在耳边绕我们家就是再穷,也不差这一口饭,偌大个北京城,还能饿死人呀?我就不信了红艳猛地拉开门,一下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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