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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半夜三点。

  一通电话打来。孙庆芬被惊醒。她对着听筒简单说了几句,就瘫坐在床上。红艳也被吵醒,问怎么了。庆芬一脸死灰:你哥说,你爸摔了一跤,昏迷了。红艳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她的继父。我得赶紧回去。庆芬开始穿衣服。我也回去,红艳也跟着穿衣服。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庆芬说。不行,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红艳快速地收拾着,手机,钱,银行卡,身份证,红艳顿了一下,说:那也是我爸,养比生大,我得回去。

  午夜深深,母女俩就那么迅速整理好了行装,红艳简单跟倪俊交代了一下,没有惊动二琥和老倪,就带着妈妈匆匆离家,打车去火车站,买了票,搭上了开往老家的火车。

  天蒙蒙亮,庆芬再也撑不住,在座位上睡着了。红艳替妈妈盖上衣服,蓦地生出无限感慨。想来她妈跟这位叔叔结婚也十几年了。结婚的目的很明确过日子。继父比红艳妈大十来岁,结婚的时候,已经进了老年的坎儿,他找红艳妈,是为了养老。而红艳妈找他,则为了过上更稳定的日子。都说孝顺的儿女,不如半路的夫妻,继父在这一点上看得透,他从来都不指望他那儿子。这些年,红艳多半在外面上学,回家的时候很少,所以跟继父,也很少闹出什么矛盾,但是他们之间,却谈不上有多亲。她和继父,与其说是亲人,不如说是朋友,如果没有她妈孙庆芬在中间做桥梁,她跟他,就更无沟通的可能。可是,接到继父生病的通知,红艳还是觉得异常感伤。她相信她妈妈,要比她还要感伤得多,一日夫妻百日恩,平时再不好,一到这个时候,还是难免伤感,真情流露。她知道,妈妈一路上都在极力忍住泪。孙庆芬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红艳猛然想起还没跟主管请假。于是又慌忙跑去洗手间给部门主管打电话,说家里出了点急事,先请一个星期的假。主管冷冷说:那这个月的奖金没了,我们正忙着宣传新片呢,人人都掉链子,工作还怎么干。红艳无语,只能接受。亲人比天大,奖金没有,工作丢了,都可以重新再挣再找,可爸妈只有一个,刘红艳别无选择。

  天大亮的时候,火车还在开,庆芬醒了。红艳忽然问:妈,万一叔出事怎么办?庆芬忙说:不要乱说,不会的,不会的。可虽然庆芬这么说,但红艳心里早已经有了底儿。其实早在许多年前,红艳就知道迟早家里的情况会是这么个局面,继父去世,妈妈需要安排,所以红艳才一直很努力。红艳自小就有很强的忧患意识,她知道,自己必须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把一切都准备好,最起码得有个房子,有份不错的工作,能让妈妈的养老问题无后顾之后,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似乎隐隐地在迫近。而且更恐怖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等刘红艳和孙庆芬下了车,到了家,打开门,噩梦一下子了变成真的。

  继父去世了。

  没等她们回来,甚至没留下一句话。庆芬当场昏死过去。红艳一时间也慌了神,下一步该怎么操办,她也不知道,继父的儿子,也就是他那位哥哥,已经披麻戴孝在家里驻扎。红艳还没失去理智,她东走走,西走走,发现家里的箱子都被动过了,有的锁还被严重损毁显然是被撬的。红艳脑子一嗡,忽然明白,继父去世的连带后果财产怎么分配,已经开始彰显了。红艳先按住不发,她知道,现在跟她妈说什么,都是没用。她也悲伤,也难过,也掉泪,可她的悲伤难过跟孙庆芬比,只能说是沧海一粟。一天,两天,三天,她眼见着妈妈迎接来悼念的客人,哭得死去活来,她也心痛,但红艳知道自己该做的,她必须为未来打算。

  晚上,客人都走尽了,客厅的简易灵堂前只剩红艳的哥哥在抽烟。红艳哥哥是地痞出身,之前一直没有正经工作,直到三十岁左右才在红艳继父的支持下,开了一间烧烤餐馆。红艳走过去,不卑不亢问:哥,问你个事。红艳哥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事等爸下葬再说。红艳说:爸走之前,你在不在身边?爸留什么话没有?红艳哥说:我是他儿子,我不在身边谁在身边,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上。红艳听了,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她忍住气继续问:爸没有留任何话?没留!红艳哥干脆利落。红艳径直问:家里的柜子怎么都是撬开的?红艳哥说:这个时候谈这个事合适吗?我看爸去世你一点都不难过。红艳耐不住,道:我难过的是爸有你这么个儿子!

  刘红艳!你小心点。大毛子用手指着红艳的鼻子。红艳没有躲闪。她始终相信,邪不压正。

  人死不能复生。

  红艳的继父很快火化,被葬在老爷子生前早就买好的墓地。

  站在墓地之前,孙庆芬哭得泣不成声。她当年跟他结婚,有经济上的考虑,但十几年过去,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她总归有些感伤。庆芬跟红艳说,当时买墓地的时候买了两块,一块给他,一块给她,将来她也要葬在那儿。红艳忙道:妈你别乱说。可红艳能感觉到妈妈的低落与绝望。孤雁单飞,人生就此飘零,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日子好过。

  红艳怕庆芬想不开,白天晚上都陪着。一天饭后,家里只有红艳和庆芬两个人。

  红艳坐在妈妈身旁,随口问:妈,你知道家里的柜子都被撬了吗?

  庆芬脸上并无惊奇,只是说:撬了就撬了吧,只要有这个房子住,我就知足了。

  红艳说:那不行,爸去世前没遗嘱,但根据法律,家里的东西,包括房子,钱,都应该是对半分的,大毛子不能自己独吞。

  庆芬不说话。红艳见状,又说:妈,不是女儿贪财,这些钱,我一分不要,但这些钱也是你养老的保障之一,爸的存折呢,爸以前的那些首饰呢,总不能没个说法,人刚死,家里就跟被打劫似的,像什么样子。

  庆芬还是不说话。

  妈,要不这样,这两天我找大毛子哥谈谈,不然过几天我也要回北京上班了,你一个人在这边,搞不好被欺负。

  庆芬苦笑:还有什么好被欺负的。他拿了钱更好,正好房子我住,钱他拿。

  红艳道:妈!你这是纵容人犯罪。庆芬说头痛,想休息休息。红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噤声。她希望她的那位大毛子哥,拿了钱,首饰,就此罢手。现在她的当务之急,就是回北京上班,然后想想她妈未来怎么办。她在北京不可能经常回去,她妈妈在家,就成了空巢老人。红艳一百个不放心。为了保证孙庆芬的安全,红艳特别拜托小姨,没事多来看看她妈,陪陪她姐姐。她又帮妈换了门锁。头七过后,她才匆匆赶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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