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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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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训她:“不要想别人想什么,听别人说什么。” “王医生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我看看饭厅的布置,一个女人若能卖出去,且卖得这么一个好价钱,不妨多卖,这也是一种本事。 她说:“沈某人有五六个我这样的女人,难得来一次,王医生放心,且他也不是一个多疑的男人。” 我笑,“这你倒想错了,我是问心无亏。” “是,像王医生这般的好人,堪称少见。”她举举酒杯。 佣人开始一道道的上菜。那些菜都不像是家常做得出来的,她倒是存心请我吃一顿。可惜兰兰没来,否则也看看这些阔小老婆的姿态。 是可惜了,以她的姿势容貌,绝非小老婆七姨太型的,做人家小老婆,我先觉认为第一个条件要俗,屁股要大,皮肤要黑,非得有一种恶俗的美不可,浓妆艳抹,闲来勾小白脸,上澳门大赌的,不应该似的。 像她这样,会是个得宠的小老婆?不可能。 “王医生很静。”她缓缓拨着碗里的饭。 我不响,实在很好,我肚子饿了,毫不客气的吃着。 “王医生倒是赏光,肯来吃饭。” “为什么不来?”我倒是一怔了。 “做医生何等光明磊落,怎么肯往人家小老婆处晚饭?”她倒是说得一本正经。 我失笑了。我说:“医院里既然那么正经洁净,你的项链耳环是谁偷的?你吃了这次苦,以后就小心点了。” 她也笑,“有一位护士小姐对我说:‘你想死,别吞安眠药,安眠药早过时了,难得死人,徒然添增我们麻烦而已。’她劝我服山埃,或是五十楼跳下来。” 我说不出话来。 “然而我那一次,是意外啊,我可没想死,我放弃荣华富贵不享,进鬼门关做甚?”她嘲弄的说,“要死,吊颈抹脖子,林林总总,怎么会死不了,这位护士小姐的关心忠告,我绝对记得。” 隔了很久,我只好说:“这年头,做护士也难,薪水少,时间长,累了,人的怨言就多,这种现象,实在不好。” 她淡淡一笑,“可以做人家小老婆呀,工作时间短,待遇高,行行出状元,做一行就别怨那一行,如今我是见识过了,真正是白衣天使!” 我笑,“我不是多心的人,我未婚妻就是个护士。” 她冷笑,“看也看得出来。我怕你多心?我不怕任何人多心,若我死在那医院里,就不明不白了。如今熬得命出来,我找了几个律师,告了一状,管你们是政府的还不是政府的。” 我吃一惊,发了呆,“告谁?” “告医生,所有当值的人都有份,你跟他们说一声,哪儿凉往哪儿呆着去,我那一条项链是有纪念价值的,就这么丢了?” 我看看她,做人家小老婆的,都得有一手,我可真轻视她了,这顿饭,吃得有原因。于是我沉默不响。 她笑,“你以为我真丢了?富不与官斗,我又没富,况且谁叫我自己不好,跑进那个地方去!后来请了两个私家侦探,就把项链耳环给找回来了!”她笑嘻嘻的掏了项链给我看。 我看到项链下的坠子是与她那种戒子一般的钻石,就明白了,这女人,神通广大,狡黠多端,我确信她服过量安眠药是意外,这样的女人,哪里就肯去死?人不可以貌相啊,我总算知道了,听如此奇峰突出的谈话,也是少有的机会。 “究竟是谁拿的呢?” “你说是谁拿的?”她反问。 我不出声,只是看着她。 她几岁?不过二十多岁。怎么生得这般心思,未必是什么好事。人要浑浑淳厚,像兰兰便好,而兰兰有她做人的一套。真的达到了,她便心满意足,不固他想,她也不懂刁钻古怪,深谋远虑,兰兰是笨的,钝的,普通的,然而对于兰兰,我是可以放心的,完全没有顾忌的,对着一个简单的老婆,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饭吃完了,佣人拿出来毛巾,我擦了嘴,吃了水果,又再是毛巾。 我觉得我应该走了,这样子的女人,是可怕的危险的,我不后悔我来了这一趟,既来之则安之,但是以后就没必要跟她再有往来了。 我起身道别。 她也没有留我,极客气的送我到门口,与刚才的态度又不一样了,一个千变万化的女人。 我走向我的车子,刚才没看见,她的车房门口,泳池旁边,停着一辆费拉里狄若,翩宁弟林设计,我看了几眼。 她笑说:“最蹩脚的费拉里,简直就是牛后哪。” 我笑:“这是牛后,鸡是什么?” 她不响,按了按电动车房门,车房的门缓缓升起,里面停着一辆劳斯莱斯康尼希。还有一部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怪跑车。 我说不出话来,“再见。”我说。 “再见,王医生。”她说。 她向我展示这么多的财物,是什么意思?表示她物质生活毫不缺乏,超人一等?没有自杀的道理?还是表示她把自己的躯体实在卖了个好价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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