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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他不计一切地要挽救恩慈,倘若她因那场车祸死了,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因此他能了解念慈见到恩慈的恐惧、惶乱反应。就这件事而言,坦白说,他颇庆幸恩慈失去部分的记忆。他需要时间重建他们之间的感情,重新取得她的信任,然后才能向她解释他无心造成的过错。

  他曾试图让念慈了解,恩慈出车祸,他应负大部分责任,他不该瞒着她背着她去念慈那儿的事,可是他有他的不得已的情由。念慈太自卑、太脆弱、太容易崩溃,也因为如此,他不管用何种方式都无法消除她的自我罪责,就像他无法令她明白,她父亲和弟弟的死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回到家中,迎着他的一片寂静令他不安起来。老天,千万不要再旧事重演。至少这次恩慈没有车子。

  他心绪不宁的在屋内找寻。终于,他在书房找到她。

  她由书本上抬起头,眼中目光关切。“我把恩慈的妹妹吓坏了,是吧?你追到她了吗?”

  “她会没事的。”他拿走她的书放到一边桌上,将她拉入怀中。“恩慈,我真高兴你还在这里。”他喃喃。

  “没有交通工具,我又没有长飞翅,我能到哪里?”

  她本来已百分之百的做了准备,绝不理会他的任何碰触,可是当他的脸贴上她的面,她却感到她的准备已由她的四肢百骸向外飘散消逝了。他的手那样柔和又有力,他经由浑身贴向她的柔情,叫人无法抗拒。她意识到昨夜那种难抑的激情再度复苏,也感觉到当他的身体覆上她时的柔弱和无力。

  “我们今晚不去参加校长家的晚宴了。”他呢喃着执起她的手覆在他唇上,空气中开始充满电流。“好不好?”他的嘴唇开始腻向她修长的颈项。

  她闭上眼睛,感情和理智交战着。“以初,你确定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抬起头时,她睁开眼睛,一和他浓情款款的眸子相遇,她的理智就竖白旗了。

  “我爱你,恩慈。只有你。”

  几分钟之后,在那张大床上,屋外晴朗了一天,忽然落下来的雨点叮叮咚咚打着窗户和屋顶,仿佛应和着室内两具躯体的云雨澎湃。

  她再度感到那种梦境与真实合一的感觉。这实在很疯狂,一点道理也没有,可是她认得他,真的认得他。她认得他的气息,认得他们躯体交合的联系感,认得他们和谐的旋律。

  那种感觉强烈、深刻得令她战栗,使得她觉得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事物都变成浓雾,不清楚也不真实了。章筠和二三〇〇年只是种幻觉,只有他和恩慈才是真实的。而她。是恩慈。

  第六章

  清晨的朝阳正由山岭间缓缓升起,天幕抹染上一片金铜、橘、紫色光芒,像似一个彩色盘。沿途夹道的老树伸着发了新绿的枝杈,一切都是静止的,连风都轻悄而柔和。

  拗不过她的要求,以初答应带她回到山上。她保证她不会突然消失无踪,她只是要回到她降落的地方,看看她遗失的她办公室门上的磁卡——以初猜对了,这个,和她的支付卡,是否遗落在那儿。

  “支付卡,嗯,就是以华说的你们的信用卡,若被人捡去的话,我的户口不出一天就会被别人洗劫一空。而且没有它,我没法出去买东西。”

  以初不想提醒她,他怕支付卡在这就算给人捡了去,也没法使用它。也没人能用她的卡进入她的办公室窃取她的病人资料和重要纪录。他若这么说,等于同意、承认了她不属于这个年代,不属于他。

  他给她一些现钞,她当纪念品般开心地收起来。他告诉她,她可以用那些钱去买她想买的东西。

  “我不会用,会出洋相,很‘瘀’的。”她从以欣那儿学了些“现代用语”。

  以欣、以华和他们的母亲仍然在以初去上班时,轮流来陪伴她。她越来越常不经意地做出些恩慈惯做的事和动作,但她也还是会惯性的忘记她身在何处,对门、对电视、对一些她习惯了电脑全自动化的物件发指令。当她做出这行为,以欣、以华捺不住好奇,又向她询问二三〇〇年的一切。

  当他们听她说所有汽车,亦即她所谓的“铁笼”,都以秒速百里在空中飞驰,而且还只是一种日常生活最普通的交通工具,几乎和这里的单车、电车那么普通,以华恨不得能亲自去看,亲自经历一下那种超纪元的科技。

  “她说的一定是科幻电影。”以欣私下对以初说,“怎么可能?车子成了‘铁笼’,开门、关门,上启动引擎,只要像对小狗发令一样,就完全照指示翻滚、站立、坐下、握手?我才不相信。”

  尽管不相信。她还是津津乐问。她和以华的问题,章筠一律有问必答。

  “我喜欢你弟妹的好问精神,”她告诉以初。“假如他们生在二三〇〇年,有完整的科学教育,他们可以成为极出色的科学家。”

  她说任何话,只要和二三〇〇年有关,以初都答以宠溺的笑容。她的目光由窗外优美的风景移向他的侧面,那柔和的线条令她想起狂热的激情布满他的脸时,他温柔又灼灼的神情,引起她体内一阵暖暖的燥痛。

  假如她真的能找到回去的线索,她知道,她将会非常非常地想念他。正如她此时还在他身边,望着他,想着过去和他相处的每一刻,白天引颈期盼他结束工作回来,及夜晚的澎然热情缱绻。

  她甚至一面希望寻到回去的方法,一面极度不愿想和他分离的可能。她不敢再痴望着看他,赶忙把视线转回窗外。

  旭日已亮丽地照得天空一片锦蓝,山岚幽幽,窗外飞逝而过的尽是鲜艳的绿和美不胜收的繁花百草。

  “真美。”她轻声说,困惑着再度轻雾般笼上来的熟悉感。

  他瞥了她一眼。“你最爱的是秋天的叶变色时,多彩多姿的神妙变化,和冬天一些叶尽枝秃的卓然屹立树木。现在是春天,夏季百花竞放的浓厚,你也十分喜爱,你爱大自然的一切。很快你就可以重温夏季的美了,尤其在清晨时到山上来,看日出,看景物在金色阳光中苏醒。”

  她把脸整个转开,因为她知道它正蒙上一层哀愁。她看不到夏季,或秋天、冬天的大自然变化,她的记忆中将只有春天这一幕,和他们短暂的相恋时光。

  于此,她悲伤地向自己承认,不论该不该、对与错,她爱上了以初。最叫她惶惑的,是她越来越经常地迷失她的真我,让凌恩慈的鬼魂侵入她、占据她。和以初重温旧情,尤其当他们翻云覆雨时际,章筠就觉得她每一个部分都是凌恩慈,而她次日竟并不感到不安和焦虑。

  “你要不要去看望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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