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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心雯说他住院了,是医生的嘱咐。”

  敬桐小心谨慎的措词,这是他首次在她脸上看到关心和些许焦虑,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关怀她父亲的情形,他可不想再搞砸了。

  嘉茹锁紧双眉。“他不要紧吧?”

  “我不知道。我打算过几天回去看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要。”

  他预料到会听到她这么说。可是她断然拒绝的语气,激起了他没准备发的怒气。

  “他已经进了医院,情况未明,你还是这么固执。你的心是铁打的,还是你的血是冰冷的?”

  她的神情倒像她的脸是铜铸的。她眼里进射着青冷的光芒。

  “我怎么知道他住院是真是假?他的秘书专程飞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吗?编个更具说服力的谎言吧,也许我会够蠢够笨的试着去相信。”

  “试试这个如何?关于你父亲的病,全是我编出来的。他老当益壮,健康得很,你就不能看在一个老人苦苦思念他多年不见的女儿的份上,或者把他当作是个渴望见女儿一面的陌生可怜老人,去见见他,给他一点安慰?”

  嘉茹瞪着他,双颊气得通红。“你果然是个满口白话的骗子!”

  “假如能骗得你满足一个老人的愿望,我不在乎当骗子。但是他真的有病。你不相信我们现在进屋去,我打个电话去新加坡他住的医院,你可以亲口问他。”

  “我不要和他说话!我不要见他!”

  敬桐的双手握得指头咯咯响。

  “我发誓,你是世界上最无情无义、最势利的女人!你比我大伯母还可恶!”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权利在这指责我。”

  “见鬼的我没有!”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臂,不许她走开。“你读书的时候要多少钱他都寄给你,他还定期寄给你和你母亲生活费。你结婚要用钱,他毫不吝啬的开一张空白支票,让你决定你要多少。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那时我跟着他的律师当助手,这些东西全是我一手经办处理。”

  嘉茹的脸色发白。“我没有用过他一分一毫。从初中起我就半工半读,靠自己赚的钱和奖学金完成学业。我用我的劳力过活,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寄了那么多信给你,你一个字也没回。”

  “是他没有回我的信!”她甩脱他的掌握,愤怒地绷紧下巴。“我寄了一封又一封,我恳求见他一面,他完全置之不理。我求他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信寄出去,如石沉大海。他没有出现,连拒绝的几个字也不肯写。我又求他来主持我的婚礼,他照样置若未闻。他漠视了我二十二年,为什么我现在应该去看他,只因为他突然想念我,想见我?”

  她的声音颤抖,眼睛冒火,同时充满伤痛。敬桐一时不禁为之语塞。她不是说谎,他看得出来。

  “你父亲若曾收到你的信,他没有必要谎说没有。”他口气缓和了,变得疑惑。“你母亲寄给他的信和照片,他都收到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寄照片或写信给他,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假如你真的没收到你父亲的钱,”敬桐沉吟着。“那些钱谁拿走了?”

  “我不知道。”

  如果她父亲真寄过那么多钱,那么拿走它们并花掉的,除了她母亲,没有其他人。嘉茹的心沉到脚底。

  “我知道了。”她忽然感到好累,而且更伤心。“是她。”

  “谁?”

  “我母亲。”

  敬桐皱着眉。“一直在向你父亲要钱的,是你母亲?她用你的名义需索无度,你却没拿到半分?”

  “随你爱信不信。”她冷冷说。

  “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他朝四周寒碜的屋子和院子挥一下手。“看看你的生活状况,不由得人不怀疑。你那个有钱的丈夫呢? 你赚的钱呢?你丈夫没有留下任何财产给你吗?你的钱都花到哪去了?”她可以叫他滚出去,叫他少管她的闲事,可是嘉茹实在受够了他把她看成一个心机深沉、现实的女人。

  “我的丈夫经营地下赌场,我母亲欠了他一大笔钱,最后拿我来还债。我答应嫁给一个年纪大得足可当我父亲的男人,希望我母亲能够悔改,但是她继续豪赌、酗酒,荒淫不羁。赌场后来倒了,我丈夫和我母亲留下一笔天文数字的债务给我。过去十年,我的收入全部用来还债,此外,我还替我母亲扶养因为她的自私和疏忽,留下的父不详、智能不足的儿子。”

  敬桐觉得他仿佛铸了一个大错。他说了那么多残忍的话指责她,自以为是在唤醒她的良知,岂料整个事件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嘉茹,我……”他伸过手欲拉她的手。

  “不要。”她抬高双手,不让他碰她。她吸口气,禁止眼泪掉下来。“我不需要同情或怜悯,祖安也不需要。我俩过得很好。日子并不富裕,我的债还是没还清,但是我们很好。

  至少在你找上门之前,我们很平静,很好。”

  提到祖安,她想起来,怎么他上厕所去了那么久?她记起有时祖安会忘了脱掉裤子,大小便都解在身上地坐在马桶上。

  “如果你能不再来骚扰我们,我会非常感激。设计图我已经开始画了,完成后会送去给你过目,除此之外,我不希望再见到你。”

  嘉茹疾步走进屋。她没有回头,没有关门,只希望他自动离开。

  祖安不在厕所。嘉茹在房间里找到他,入迷、专心地拼组她昨天买给他的积木。显然他上完厕所,忘了院子里的敬桐和游戏,直接回到他房间了。咖啡趴在祖安床上打盹。红茶站在地板的一块积木上,研究似的看着祖安笨拙地拼来拼去。

  她忽然好羡慕祖安。他的世界多单纯啊!幼年时那场大病夺去了他正常成长的权利,也让他减去了面对他的出身来历的痛苦。她情愿她的脑子和记忆永远停留在她六岁之前。那时,她至少有个爱她、宠她、疼她的父亲。她不要面对这个世界和人间的丑恶。

  现在想或希望什么都没用了。她叹一口气,走进去,蹲在祖安旁边,摸摸他柔软如婴儿般的头发。他斜过脸,对她憨憨一笑。

  “妈。”

  他天真的叫唤教她心里好酸楚。

  “祖安,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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