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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恩慈的母亲举起操劳一生、粗糙的手,慈爱地摸着章筠的脸,温暖汹涌的河流般流过她全身,她发现她在颤抖。她站着动也没动,双手紧握着靠在身体两侧。

  “返来就好。”老妇人低低地说,点在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孔的笑容,看上去令人备觉辛酸。“返来就好啦。”

  章筠觉得她应该听不懂她的方言,但是她惊悸的听懂了。

  “坐啦。”老妇人接着用生硬、土腔浓厚的国语对以初说,“驶车驶那样远,喝茶。”

  “不了,阿母。我们去山上看看。”

  “要去爬山喏?好啦,好啦。返来呷饭。”

  “下次再回来。下午我还要上班。”以初说,“只是——”

  他看呆立的章筠一眼,“先来看看你。”

  “好,好,返来就好。”

  章筠不知道她如何离开的,那股没来由的依依之情强烈得教她手足无措。她似乎应该说点什么,但说什么呢?她一走进那间阴暗的小厅室,不需要时光机,她便似乎穿过了时光隧道,来到一个曾是她归属的地方。那吓坏了她。

  他们登上她“降落”的山坡石阶时,以初才温柔地打破沉默。

  “你生我的气了。”

  “没有。”她应得很快。“又不是你带我去的。”

  他笑了一下。“那么你是在生自己的气。”

  她没有马上回答,不过等她回答时,声音里满是萧索。

  “你告诉她,像你告诉你的家人,我失去了记忆,所以她对我的毫无反应丝毫不意外。”

  “你有反应,恩慈。你看不见而已。”

  “不要再千方百计企图“唤回”,以初,没有用的,你在白费心思。”

  到了她当初抵达的那片草野,她不急着找她此趟回来要找的东西,先走到凌恩慈的碑前。

  “远游。”她哺念碑上的字,现在她懂了。她心中响起他母亲的话。

  在他心里,你不但学死。你随时有可能回来。

  “你为什么这么确信她没有死?”

  以初静静凝望她,仿佛他目光所见便是再真确不过的答案。

  她叹一口气,走开到草丛中寻找她遗失的磁片时,他站立原处,望着她。

  什么也没找到。章筠同时感到轻松和失望,但回不去和可以继续和以初在一起,都令她十分沮丧。

  她无心观赏风景,回程的路上,她闭着眼睛,懒得理会翻腾的情绪。以初边开车,边轻快地哼起歌时,她瞥他一眼,不知不觉地,他愉快的心情竟感染了她,驱走了她的愁绪。

  她想道,看样子,在她能回去之前,她最好适应这个她什么都不懂的时代里的一切。谁知道呢?说不定她会有意外的收获。总比终日和自己挣扎的好。

  ***

  看着手心里以初给她的钥匙,章筠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以初被她说服,不再要他的家人来轮班陪她。

  “我觉得像个被监管的囚犯,但是我希望有在家里自由自在的感觉。”

  她是利用了以初对恩慈的百般造就,不过她发觉她真的对这屋子越来越生出“家”的情感。家具对她不再陌生,庭园的花朵似乎也和她熟念起来。他们自金瓜石回来后的两、三天,她每天都在一定的时间到院子去,呵护照料那些美得教人炫目的花木。她也说得出几种花的名称了,而没有人教她或告诉她,她是自己脱口而出。

  这世上若真有鬼魂这种东西,她想凌恩慈的鬼魂必定偶尔不定时的到她躯壳里来暂住,支配着她的思想和一言一行。

  回去以后,这倒是值得研究的一件事。

  踌躇之后,章筠还是决定出去走走。她口袋里带了些以初给她的钱,不过她不认为她会用它们。

  她沿着山道缓步而下。阳光明媚,风柔软地拂得人神清气爽。她看见一些人或站或坐的聚在一个只有一片尖弧顶盖,四边四根柱子的奇怪建筑底下,好奇地,章筠也走过去,看这些人伸着脖子,张望、等着什么。

  一辆比以初和于婷的车都大得多的交通工具,停在这些人前面的路边,前面和车身中间的门都开了,人们一一登了上去。

  原来不是所有的门都要用手去拉或推的。章筠跟着上了车,发现上面坐了好多人。她朝后面的空位走去。

  车子每行一段路便停住,下去一些人,又上来一些人。

  或只有人上,或只有人下。章筠看得迷糊。她几时应该下去?

  到了某处,章筠不自觉地站起来,走到她上来的邻近驾驶的门,车子停了,门自动打开。

  啊哈,他们也有不需用手操作便可开关的门嘛。

  “喂,小姐,投币呀!”她走到门边时,司机叫住她。

  “投币?”章筠听不懂。

  在她后面的两个人往一个透明箱内丢了几个铜币,绕过她先下去。

  “哦。”章筠明白了。但她只带了纸钞,没带以华给她的铜币。她从口袋掏出钱,随便抽了一张丢进透明箱。“这样对不对?”

  公车司机瞪着那张千元钞,眼珠子都突了出来。“车子不找零的啊!”

  “不对吗?”章筠把一叠纸钞伸过去。“你要哪一张?”

  司机看她的目光像她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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