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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章筠双手捧住头,想阻止那骚扰她、不知来源的声音,

  “你累了,恩慈。我陪你上楼,你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身舒适的衣服,好好休息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任他拥着她上二楼,进入一间宽大、美得再度令她屏息的房间。他把她安置在一张造形有如一只又厚又大又柔软的手掌的沙发椅中,便转进悬着一张图案古典的门廉后面。

  章筠愣愣坐着,呆望着房间里那张四角挂了绸纱的铜柱大床,浅灰床单上缀着栩栩如真的亮丽野花,而她看见的——或说在她脑中浮现的,是两具汗湿得发亮的胴体,吟哦喘息地交缠在一起。依然,她看不清那个女人是不是她自己。但单此影像,已足以令她浑身发热、坐立不安了。

  幸好这时以初回到房间来。她衷心地高兴看见他,因为他一出现;那令人燥热的影像就消失了。

  “我为你放了满满一池水,恩慈,你舒舒服服泡个澡,我去准备晚饭。”

  他说着便伸手欲为她宽解衣裳,章筠跳起来,阻止他。

  “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在他柔情无限的眼中出现一抹阴影,但他对她微微笑。

  “慢慢来,不要急。我就在楼下,不要怕。”

  哦,她不急不怕才怪。但他的说法更怪。

  温热柔滑的水几乎立即就纾解了她的肌肉,她这才明白她有多么紧张、多么紧绷。带着奇特香气的泡沫轻轻地包裹着、拂着她的肌肤。章筠松弛地叹息。忽然,她还真希望她是凌恩慈,那个幸运的女人。不幸的是,她拥有一个如此温柔、体贴、深情、细腻、英俊又浪漫的丈夫,却死得这么早。

  生于一九六七远游于一九九三

  噫?真巧,凌恩慈若活着,也是二十七岁呢,和她同龄。

  水仍是热的,章筠却忽地打了个寒颤。她离开浴缸,对着它说;“洗好了。”

  水仍是满满一池,没有动静。她瞪着它半晌,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好放弃。

  看到浴池斜对角的淋浴间,她走进去。

  “放水。”她向莲蓬头下令,它一滴水也没出来。她再下一次指令,它依然故我,理也不理她。

  “啊。”她明白了,这里不是她的家嘛,所有的东西自然只认主人的声音。

  她只是想冲冲头发,她的身体已感觉光滑而清爽,还散发着和泡沫相同的淡雅香气,使她忽觉自己有了些女人味。

  她在浴室里找了一下,找不到可供吹干身体的暖风机口。看到浴巾时,她拿起来端详一下,试着擦擦胳臂,发觉它很柔软,并且吸走了皮肤上的水,原来他们是用这种东西。

  章筠先探头确定以初不在房间,她走出浴室,边用浴巾擦干身体,边环顾着室内,房间很大,但很温馨可爱。高天花板,装饰古朴,柔和的黄色及灰色壁纸,协调地布在静谧的房间内。深灰的地毯,厚重的家具。

  她避开床,望着橱柜,衣橱。橱柜最近,她走过去拉开探看,却先看到柜面上立着一个相框。文是恩慈。这张相片里她的长发编成两条长长的辫子,垂过弧度优美的胸。她不知是为了要按住在风中飘扬而起的白底碎花大裙摆,还是笑变了腰地前倾着上半身,线条美好的足踝结着凉鞋鞋带,她开怀的笑容,那身亮丽爽眼的大圆摆长裙,使她看上去非常年轻,美得非常耀眼。

  她不晓得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她把相框正面向下地放进她拉开的抽屉,摆在衣服上,而后关上抽屉。

  走到衣橱前,她略略犹豫后,拉开它,扑鼻而来一阵野花香。

  这人凌恩慈,如此爱花,简直是个花痴了。

  不过她没在衣橱里看到任何真的花。以她对衣着的穿着习惯来说,她会喜欢凌恩慈的衣服,实在奇怪。衣橱里尽是十分女性化的衣裳。它们并不华丽,相反地,样式都十分朴素、简单,几乎清一色全是棉料,黄、绿、蓝、靛、紫、粉红,一眼看去有如她关着的一橱彩虹。

  章筠挑了件浅黄上衣,一件萍果绿圆裙。她找不到长裤,只有将就穿裙子。

  柔软宽松的衣料使她觉得没穿衣服似的,她走到穿衣镜前,看了一眼,登时失声喊了一声,跳开到一边。

  过了片刻,她再回到镜前,这次她不禁失笑;无怪以初固执地认定她是凌恩慈,穿上了她的衣服,她活脱脱就是凌恩慈本人,还把自己吓了一跳,以为看见了凌恩慈的鬼魂。

  她扶着栏杆走下楼。这房子真是平和得教人愿意永远待在这。但她当然不能留下来。也许只有今晚。她希望伟志很快能找到把她弄回去的方法。

  楼下有轻柔悦耳的音乐传来,不用说,又是恩慈最喜欢的。她摇摇头。

  “夏日时光”。章筠的脚步颠踬了一下,她以前未曾听过这首乐曲,但是……她怎么会知道它?

  困惑地,她踱进另一个大房间,看到正在布置餐桌的以初,她不禁笑开了,他的腰间系了条上面印了动物图案的粉红色围裙,弯着身把闪亮的银制餐具整齐的摆在粉红色亚麻餐布上,他的头发垂到前额,随着他身体移动轻轻刷着他的眉。桌上点了三支溢着异香的蜡烛,烛光映着他充满喜悦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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