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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舒夜阁点了点头,“去年冬月,姜美人进宫不过月余便已受宠,如今她怀有身孕,皇上更是恩宠有加,所以才欲以天下无双锦缎,装裹姜氏倾城之姿。织造局为这事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交上去的东西,姜美人却一直不喜欢,织造局只好分头去想办法,只是大家都明白,谁先做出让姜美人满意的衣服,皇上大喜之下必然重重有赏,是以……今天的事情,绝非偶然。”

  “那与天衣圣手有何干系?我不信偌大天下,就做不出让那姜美人心喜的衣服。”洛织锦皱眉,实在不想拉沈如衣来锳这趟浑水。

  “若真的找得到的话,我们早就想尽办法了,又何必身入江湖?”舒夜阁苦恼不已,“最要紧是这料子务必要在姜美人生下皇子之前送到……如今算算日子,也不过还有三个月左右。”

  这短短时间,姑且不论能不能找到天衣圣手,即便能找到,又不能保证天衣圣手就能够让那姜美人满意。

  舒夜阁愈想愈是烦闷,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

  “你到底是何身份?”洛织锦疑惑地看他,只是无论怎么看,却都是书生模样,一袭布衣。

  “实不相瞒,我便在织造局做事。”他说着话,却又叹了口气。

  “原来是官家人。”洛织锦似笑非笑。

  看他样子就知道不是江湖中人,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看她那表情,舒夜阁倒真猜不出她心里所想为何,只是感觉得出,她那“官家人”三字一出,仿佛明显地同她拉出一段距离似的。

  这种感觉,让他相当不喜欢。

  “洛姑娘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即便我身在官家,那又如何?”他朝她看去,分明地一抹无奈。

  “官家又何必锳江湖这趟浑水?天衣圣手虽然有名,但是官家有权有势,又岂会找不出一个胜过天衣圣手的人?”洛织锦盈盈一笑,“如此的话,官家也未免太妄自菲薄了。”

  “难道洛姑娘忍心看着其他人也如刚才那老夫弱女一般受人欺负?”舒夜阁抬眸看着她,“不是都说江湖中人路见不平便会拔刀相助吗?”

  洛织锦落落一笑,“舒公子,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么多江湖中事?所谓三人成虎,你听来的这江湖只怕早已经不是我们的江湖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的倒也是实情,但是江湖终究是江湖,没有人愿意跟官家人过不去,原本就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何苦跟彼此过不去?

  所谓官字两张口,没必要跟他们结上梁子,到时候只怕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洛姑娘,”舒夜阁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顿时着起急来,深施一礼,诚恳开口,“还求你多方打听查探天衣圣手的下落,在下先替其他织锦匠人感念姑娘的大恩了。”

  “公子又何必多礼?”洛织锦忙拦住了他,皱眉默然了片刻,“即便我知道天衣圣手的下落,也不能保证她一定会答应帮你,你何必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天衣圣手的身上?”

  “不管答应不答应,总是一个希望不是?”舒夜阁苦笑一声,“抱着最坏的打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灯光明灭,洛织锦看着面前皱眉抿唇的男子,他的神色有说不出来的认真,即便隐隐有些失望,但是却依旧坚持。

  洛织锦沉吟半天,却再次出言调侃:“你莫不是怕皇帝怪罪下来,到时候你担待不起?”

  舒夜阁无奈一笑,“只怕担待不起的不止我一个人,我们织造局的人,几乎每个人都有家室之累,若是真受牵连,我又能有什么方法?”

  洛织锦见他如此,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是她自私,只是她不想沈如衣为难而已。

  如衣做那些东西原本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谁知道会成为他人口中的天衣圣手,虽然沈大叔是侍令人,但是如衣却不会功夫,当年好多人为了找天衣圣手这棵摇钱树费了许多工夫,她好不容易才帮如衣隐瞒了下去,若是现在如衣的身份泄露,只怕沈家又要招来不少麻烦,昔日与沈大叔结上梁子的人,只怕会借机找事,她又不能整日守在沈家,所以她决不能冒这个险。

  而且,除了此刻她腰间那方锦带,如衣也已经好久没有动针了。

  洛织锦心下既然做此打算,所以也不再跟舒夜阁客套,“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我觉得没那个必要。这天下间,必然有那能工巧匠做得出你们那位美人娘娘想要的东西,再不然,你们何不求皇帝消停了这么荒诞的举动不是更好?”她拱手一笑,“失礼,我想我也该告辞了。”

  “洛姑娘……”舒夜阁急着喊了她一句,但是却见她头也不回,果真大步离去了。

  他心下顿时黯然,一半为了他请她帮忙的事被拒绝,一半是为了她就此离去。

  只是……

  舒夜阁微微皱起了眉,她为何不愿意帮他?

  既然她肯出手救人,也就说明了她对于官兵找到借口扰民的举动根本看不下去,但是为何她却又不肯帮他找到天衣圣手?

  听她语气,她根本就不想帮他去找天衣圣手……

  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关联是他所不清楚的,而那个原因则直接导致了她不愿意帮他。

  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舒夜阁一时皱眉一时出神,但是终究无法寻得一毫蛛丝马迹,最后也只好无奈离去。

  洛织锦离开之后便准备回沈家,只是她在回去的途中,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故人”。

  夜色如墨,月朗星稀,那人大咧咧地坐在某间房顶上方,一身宽大长衫,在月色下映出微白的光,长发随便披在身后,如夜色般丝丝分明,只是脸上依旧蒙着那张看不出真正面容的面具。月光之下,他似是微微笑了一笑,倒让洛织锦吃了一惊。

  那人却笑出声来,“美丽的姑娘,被我吓倒了?”

  “藏头露尾,装模作样。”洛织锦没好气地开口。

  她就是不喜欢这样故弄玄虚的人,何必如此做派?

  “你是想要知道我长什么模样吗?”那人身子微微一歪,依旧斜肘杵在那房顶之上,言辞中笑意微微。

  “你若愿意摘下你脸上那张面具,自然甚好。”洛织锦就站在那里,没有立即上去和他交手的打算。

  “那么……你可看仔细了。”那人笑了一笑,突然自己向面上一探。

  洛织锦看得端正分明,那人面具之下——赫然又是一张面具。

  她冷眼扫过去,“你消遣我?”

  “岂敢岂敢,”那人笑嘻嘻地开口,“只为博得姑娘红颜一笑而已。”

  笑?

  她能笑得出来才真的见鬼呢!

  洛织锦实在不明白这人想做什么,见他似乎并没有恶意,遂冷冷抱拳,“既然没事,就此告辞。”

  “美丽的姑娘,我今日可是特意来找你,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人仪态疏狂,随手朝身后一抄,摸出一把古琴来横在膝上,“不如,就由我弹首曲子消了姑娘的怨气如何?”

  他说完后也不管人家答应不答应,兀自伸指拂过琴弦,眸中含笑看着她,径直弹了起来。

  洛织锦站在那里只听了小小一段,便听出他所奏的是一曲《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天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她虽然不大通音律,但是这只曲子却听罗宣悼念亡妻的时候弹过,是以一听就辨认了出来,不由微微侧首,认真地看了那人两眼。

  她记得沈如衣同她说过,《蒹葭》的琴韵缠绵悱恻,充满了思慕之情,是男子爱慕女子的心情表白,只是……

  这人如今弹来,却是为何?

  是以她又略站了一站,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姑娘,何苦走得如此匆忙?”那人手中的琴弦蓦地一顿,随即静了下来。

  洛织锦回眸,“反正我也不通音律,听来又有何用?”

  那人连连叹息:“如此真是辜负这风清月白之夜。”

  洛织锦不愿与他废话,突然想到自己的发簪尚落在他的手上不曾追回,刚才居然忘记了讨要,所以她立即伸出手去,“发簪还我!”

  “既已到了我手,自然就是我的东西。”那人却立即耍起了无赖。

  “既然如此……”洛织锦的身形蓦地一动,便要跃上房去。

  但是那人却突然抱琴而起,她尚未跃上房顶,他已然飘然离去,最后抛下的一句话犹在洛织锦耳边萦绕:“美丽的姑娘,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洛织锦不由暗自咬牙,自觉从没有一次输得这么无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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