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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我——”她要说她是来解释的,她绝没有和文津社挂钩,做了对不起“世代”,对不起他的事;她要说她对这件意外感到非常遗憾,只要用得着她,她愿全力协助;她要说——哦不,她没有这么多理由,她望进惟刚深得揪紧人心的眸色里,剎那间明白,她不是来解释——她只不过是来看他,就只是来看他,哪怕只一眼。

  “我要知道你是不是好好的。”她脱口说道。

  惟刚笑了,笑声很低,带着阳刚的音韵,听来十分地醉人。

  “哦,约露,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你不是把我当仇人?

  你不是恨我入骨吗?你对仇人却这样关心!我是不是好好的?”他问,旋摇摇头,用一种低沉而惺忪的嗓调说:“我不知道,人生多险路,到处有陷阱等着你跌下去。下午我从白沙湾回来,北海公路起大雾,雾浓得你连路面上的黄线也看不到,一个不小心,你可能连人带车冲向大海,落得尸骨无存,也可能和采砂的大卡车迎头撞上,撞得粉身碎——”

  “不要说了!”约露凄哑地呼道,那双眸子成了两只黑蝌蚪,惊惧仓皇地迸跳,好像她真见到惟刚横死道上的景象。

  惟刚扬眉,彷佛微笑。

  “怎么,约露,我真要以为你是关心我了。”

  我爱你!约露的脑子是喧天的叫声,她颤悸地拉住惟刚的袖子,一股劲地说:“答应我,惟刚,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你什么事?”

  “永远不要受到伤害,永远也不要死!”她迫切地说,嗓子都哽咽了。

  “为什么?”连他的喉咙都有颤意了。

  “因为这样,我才可以恨你一辈子。”

  约露忽地张手,勾住惟刚的脖子,激亢,甜馥,不顾一切地吻他。她的劲道太大,竟把惟刚扑倒在床上。倘若她是星星之火,那么他就是火神,迸发的是更狂烈的火焰,可以把她吞噬,把她焚化,不留一点余地。

  约露或知,或不知,她只是不在乎,她那道关不住自己的闸门已经轰然倒榻。她狂吻怀里的男人,每一口呼吸都吐纳着万顷的痴迷情意。

  这积压八年说不清道不尽的满腔狂爱,是惟刚欠她的——说是情的冤也可,是情的债也可,约露拚却了一切要向他索讨回去。今夜,哦,今夜,她不为姐姐求偿,她为自己求偿。惟刚欠她的,惟刚要还她。

  她的十枚指头按捺在惟刚的项上;那紧实、那坚硬的肌理,是极强壮的男人才有的颈项。她把热唇从他嘴上移开,吸吮他峻整的下巴,在他颈窝呵气如兰。这强壮的男子啊,在溶溶地软化。

  他一伸臂,把约露的头扳回来,像要吞没她似的重重吻她,吻得她发昏、发疼。然后他抓着她双肩,把她猛挪向后,喘着气质问:“你这是在做什么,约露?”“我要知道你是不是我想像的那么强硬的男人。”

  她望着他,眉梢尽是娇痴的恨意。是怎样强硬的男人,忍得拋下姐姐那样如花似玉的人儿?这一种铁石心肠,这许多年撼动着她,牵引着她,最后竟将她拖入那不可自拔的痴迷里。“不,约露,我不是强硬的人,”惟刚抓着她,哺喃摇头,“我常常是软弱的。”哦,惟刚开除印刷厂长时是强硬的,为叔叔延医时是坚持的,因着文津社而质疑她时是逼人的,在饭店客房与堂兄的冲突是火爆的——她看过他各种强硬的面目,但是在断电的电梯里,那一句自承、一声歉然,却乍然露出了他深埋的温柔与软弱。

  这个男人是既强硬又软弱的,他的两极揉成了一股约露摸不清,更是抗拒不了的魅力,她只知道她栽进去,栽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我知道——我要看看你有多软弱。”她把香唇凑在他嘴上,如痴如醉说。“约露,这次你挑衅得太过分了。”惟刚的嘴立刻攫住她的唇,鹰捕小燕。霎然间,隔阂着两人的重重衣衫,变得令人不堪忍受。惟刚一双大手把所有屏障除去,统统除去。他怀里的美丽女孩,像一树春天的柳,绵绵把他缠绕住。她酡红的眉眼,令他心荡神驰,他知道,徜若他没有吻遍她,抚遍她,爱遍她,这一生他定要恨不得其所。惟刚抱着约露翻过身来,俯压着她,双手穿入她秀美扶疏的发鬓裹,捧着她的脸,吻那两道自一开始就使得他惊异而迷恋的浓睫。他把它们轻含在唇际,她袅袅眨动的时候,他感到一阵痒,一阵麻,一阵心酥骨软。

  他咬噬她两朵像茶花一样美的肩儿,听见她的细喘,她嘤咛喊他的名字,使得激情更加不可遏抑。她化掉了,春水一般在他怀里荡漾。

  他成了一叶小舟,穿水寻路,划向她的深处,一阵比一阵情切,一波比一波激昂,终于翻腾成一片汹涌的漩涡。

  约露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让一个女人这样痛楚,更不知道在痛楚之后,又是如此狂喜。太甜蜜了,几乎令人发狂。是他,只有他,唯有他,他的汗湿、他的急喘、他的激情、他的纵放,把她带入那片漩涡,那片美绝喜绝的天旋地转中。是那银瓶乍破的一剎,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与他缠绵,缠绵,缠绵到极地。

  惟刚在欢极中睡去,又在睡梦中醒来。

  他的胸口上仍负着沈沉的压力,是约露柔腻的娇躯在他的臂弯。他从枕上抬起头,瞄瞄几上的小钟,指针在十。他困着了近一小时。

  约露偎着他,一头秀发披散在他胸膛,札得他痒痒的。她悄悄蠕动了一下,他侧了侧身,低嗅了声,“约露。”

  她没应答,小虾儿似的蜷曲在他怀里。惟刚把遮着她脸蛋和肩膀的发丝拂开,一室杏黄的灯色熏陶下来,把她一身肤色映照得像惟刚那方红花芙蓉印,娇得教人恨不得把她塞进心口里去。

  惟刚起半身想拉上被子盖住她,却在两人抵触的腿闲发现一抹血痕。他的胸口一热,周身荡起浓浓的似醉酒意。他小心碰了碰她腿内侧的血丝,她猛然一震。“哦,约露,”他愧惶地叫一声,把她拥入胸怀。他不能说他后悔,但是汗颜和不安却免不去。“对不起——我不该。”

  她却忽然垂泪,低声问:“以霏也是这样,对不对?”

  “以霏?”

  “这就是以霏的爱,以霏的奉献,她付出一切,没有保留,因为爱情不许有保留,否则就会失真——男人总有办法让女人服膺这一条。不想毫无保留的结果,却落得一场始乱终弃!”约露抬起头,控诉似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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