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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惟刚来到她跟前打住,低下凛冽的目光看她。

  “相信我吧,约露,没有人比我更懂。”

  他迫得好近,胸肌结实,体温袭人,约露本能地感到危险,便是想退却也退不得,她身后蛮横着一张大沙发。

  “让她和我做朋友,约露,她需要朋友。”惟刚没有言明的是,他对梁母有份特殊的感觉——不单为着她与以霏酷似,更因她的慈蔼温婉,让他涌生了孺慕之情。“不行。”

  “那么让我和你做朋友。”

  “门都没有。”

  这话答得太惊惶,太断然,露出一线破绽。惟刚向她压境而来,嗓音却极低极低。“我觉得你不是恨我——而是怕我。”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一点也不怕你。”她头发着晕,她驳斥他,却也害怕。“是吗?”惟刚低问,双手轻轻搭上约露的肩膀,她的脑后发出逃命的讯号,怎奈四肢不听使唤。

  “放开我,”她那声喝令,软弱软弱地。

  “害怕接受考验是吗?”

  “我不——”

  “好极了。”

  他一把将约露拥住,低头吻将下去。约露抗拒着,像掌心中的鸽儿那么奋力,却柔弱得可怜,愈是挣扎愈是深陷在他怀里。他的吻太激越了,她的意识开始迷离,宛然坠入一个无法自拔,无法醒来,也不愿醒来的梦魅里。

  她不知道惟刚是什么时候撤离的,他的嘴移开了,额头是靠在她眉上,醉人的唇饮过后,惹起吁吁的喘息。而她蜷伏在他臂弯里,手儿发抖地按着他的胸膛,随他强旺的心跳上下起落,她的双唇留下丝丝通电般麻麻的感觉,如梦未醒。

  房门突敞,施小姐手捧衬衫站在那儿,张着一口足可撑下一只吉时满意汉堡的大嘴。约露嘤咛蠕动,意图要挣开,惟刚却不松手。

  “衬衫放在椅子上就好,施小姐,你可以下去了。”他用沙哑的嗓音道。施小姐只犹豫了那一下,似乎体认到眼前一幕是她所无能为力的,于是匆匆放下惟刚的衬衫,退了下去。

  门一关上,约露便抬起她那圆方方的鞋头,重重往惟刚的小腿骨一踢。惟刚大叫一声,撒手放开她,颠簸倒退。这女人不能以柳叶鱼等闲视之,他靠桌低下身去揉那倒楣的腔骨,痛切地想,他也不过是在电影里才见过有鬼脚七这类人物。“你非使这种狠招不可吗?”他问。

  “不告而取谓之贼。”她挺立在那儿,义正辞严道。

  惟刚慢慢打直身子,瞇眼看她,“告诉我,我取了你什么?

  ——初吻是吗?”

  好在他们之间隔了有段距离,而鬼脚七的那双脚毕竟不是伸缩式的。约露俏生生地涨红一张脸,愤而旋身欲去。

  “约露。”惟刚喊住人。

  她的手停在门把上。

  “请你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我们做朋友的事。”

  “你去死吧!”

  她冲出办公室,他在里头纵笑。

  那的确是她的初吻。像这样一个吻,有一场灾难便开始了。

  对镜梳发时,她会突然发起呆来,与人交谈到一半,她一霎就忘了辞,写篇稿子,她少说也要顿挫三十次——顿下来脸红,心跳,冒冷冒热,忽惊忽怒,无奇不有。世界已经变了,施小姐竟一副的若无其事,约露想和妈谈谈义工和个展的事,自己却是没头没脑的恍惚。这是女孩对她的初吻该有的正常反应吗?问题是,这不是正常的初吻,为着吻她的——是她立誓为仇的男人。

  于是到最后,约露的恼羞便转成了怒。

  惟刚无耻,而她可耻。他既是仇人,便无权吻她,而她既被仇人所吻,就不该一遍遍回味他的唇,他的吻,不该去梦想与他舌齿的厮摩,体气的相亲,不该为了他这样的坐立不安,神魂颠倒——不该的,不该的,不该被他一吻即成如此。

  姐姐的泪已经淡去了,但她的血还是殷红的。方惟刚——他不是作弄了梁家命运的人吗?她的快乐不是失算在他手里的吗?就算她不为姐姐恨他,也要为自己恨他。约露拚着把伤口割深,把恨意宕开,好在她和惟刚间架起一道势不两立的高墙。但没有几天,她又冤家路窄的与惟刚碰上,这才骇然发现他说的一丝也不差——她不是恨他,而是怕他。

  她从九楼印刷部门谈妥了事出来,是昏昏欲睡的下午三时左右,有人随后和她一道进了电梯。

  “你那篇马留云的专访,我很欣赏。”

  哦,这熟悉的,低沉的嗓音,怎么让她听了心头是一阵惊,又一阵喜?她慢悠悠回过身,还未见到人,已知是方惟刚。他就立在咫尺前,笑色温煦得令人心碎,那菱角一样微扬的嘴,曾与她的唇密密吻合……电梯彷拂感染了约露的紧张,冷不防一颤,旋即打住,灯光俱灭。约露不是胆小鬼——她自认不是——却还是失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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