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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你还是这么阴险!”她的嗓子早喊哑了,“你无故降罪魏可孤,乱箭把他射成重伤,不救不治,你下的这是什么令?安的是什么心?”

  咄咄逼人的问话,厉恭也不答,只沉吟道:“你,这么维护他、关心他。”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只是这样?”厉恭走过来,伸手强抬她的下巴,猛眉下两道锐光刺着人。梅童被缚死着,他粗糙的大拇指划过她脸颊时,她挣脱不开。“这泪,又从哪里来?”

  她扭开头,不回答。

  “维护别的男人,为别的男人流泪,这不合你的身分,”厉恭低声对她道:“别忘了,你已经许给我,和我订有婚约,是我的妾室,只差未过门而已。”

  “那不是我甘愿的,你也知道!”梅童咬牙说:“我当面拒绝过你,谁知你去向太子讨好,太子当庭做这门亲,我爹下不了台,只得接受,说来,都是被逼的!”

  忽然她起一阵凄厉冷笑。“想必你也已经得到消息,太子被拱下台,死在玄武门了,你偌大的靠山就此倒了,眼下你该打算的不是婚事,而是往后自己怎么办?”

  后头这几何话直扎进厉恭心里,玄武门的噩耗传来,大大使他惴惴不安,他是太子一帮,就未知李世民会如何摆布他……当下他变了脸道:“有太子没太子都一样,你都是我的人,都得嫁给我!”说罢,他拂了袖走。

  “厉恭”梅童叫住他,灯下,她美丽的脸微微抽掐。“如果你放过魏可孤,我……我甘愿嫁给你。”一句话,她说得摧心折肺。

  帐口那硕长的男人,阴沉地看了她许久。

  “你会嫁给我的,”他慢慢开了腔,“可是,我不会放过那魏可孤!”

  帐帘“啪”地摔回来,梅童张口想大喊厉恭,然而整个人发寒,再也叫不出声。可孤受伤垂危,而厉恭是存心要他死!

  梅童身子一例,在毡上呜呜哭起来。想到可孤浑身是血,这会子不知被丢在什么地方,受什么苦,却无人救治他,她就像身上钻了比他更多的箭,一支一支直痛入心肝。

  “可孤,可孤……”她满声是泪,连自己都听出了那股无望。

  “姑娘,姑娘。”

  起初,她以为在作梦,帐里黑幽幽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她也不知何时哭昏过去的,身边窑窑窒窒的,果真有个人。

  “是谁?”梅童惊问。

  “嘘,别出声,”是女子紧张的声音,“我割了你的绳索,带你出去,你得想法子救魏校尉,他……快不行了。”

  梅童炼然而起,“他人呢?”

  “嘘”一声制止她,一把小刀匆促移动。“我都安排好了,让你带了校尉走……”片刻后,绳索自梅童身上纷纷断落,她爬着起来,手脚缚久了,都不听使唤。

  帐后一个洞,那影子拖地出去。外头星斗满天,大营寂静,她摸索着幽黑随那影子走,绕到一处缺口,才要钻出去,突然有人喝住她们。

  “谁?”

  无论如何要逃,梅童闪过这样的念头,就要出手,琳带头的影子应了声:“是我,红凤儿……”

  空气松弛下来。另一个声音低道:“在峡谷那儿,快走、快走!”仿佛还不止一、两人。

  出大营,红凤儿拉着梅童跑,一边告诉她,“那些是魏校尉的部下,深知他的为人,坚信他是被冤枉的,一下午都在想办法……”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可孤?”

  “我是个舞姬,魏校尉对我好过,我不忍见他死。”

  借点星光,梅童打量她几眼,还是个挺标致的姑娘呢,魏校尉对她好过,是吗?梅童的腮帮子鼓了点起来,像合着醋水在里面。

  忽闻马的喷气声,前方的人影子叠着马影子,昂藏的形态,她一看就认出是他的人它的为那匹红膘马,乱箭中奇迹似的只受了些微外伤。她拔腿奔过去,可孤被系在马背上,断箭还在身上,人没一点知觉。她抱住他冰冷含血的身躯,泪如珠落。

  还未失去他,已尝到失去他的断肠滋味。什么时候爱得他这么深,他竟比她自己还重要,还不能舍!

  “姑娘,救他……”

  翻上马时,那红凤儿揪着梅童的袖子,切切道。梅童往蛮荒的四下里一望,人先冷了半身,这四面大漠,她带了个奄奄伤者,既跑不远,又躲不了,不多时候便会被厉恭擒获。她能上哪儿?哪儿才是救他的地方?

  有一处……梅童的脑子亮了,心,却沉了,她把银牙咬了又咬:她没别的法子,为了他,为了他……她开口间:“告诉我,伊吾在哪个方向?”

  红凤儿似乎愕了一下,然后遥遥一揩,墨色里,远处有光闪烁。“姑娘要往伊吾去?那是敌阵……”

  回过头,梅童盯住了她看。“你正是从敌阵来的吧?”

  红凤儿倒退一步,梅童却俯身去把她拉上马。

  “走,带我去伊吾,伊吾有个人能救他!

  “谁?”

  “曲曲公主。”

  两点马影,像夜里不发光的流星,扑向伊吾。

  公主奔出宫廷时,场面已乱成一片石砌大庭上几十名卫士,有的亮刀,有的举火把,包围着两匹马,一匹驮了个伤者,另一匹上头跨着的……果真是窦梅童!

  且压下嫦疑,先和这不速之客周旋,曲曲“哎哟”一声便娇笑起来,“窦姐姐,你好高的兴致,赶这三更半夜来咱们伊吾作客,你是存心扰人浦梦,还是给大伙一个惊喜?”

  “曲曲公主,我没有心情和你说笑解闷儿,”梅童着急的声音,从刀枪阵中高高传过来。座下的马在慌张蹬躇,她极力的控缰,人也和那马同样的惶惶不安。“魏可孤中了厉恭的陷阱,受了重伤,你说一句救他不救?”

  这一听,曲曲心头猛撞起来,竟是惊惶无度。怎地他受了伤?会把窦梅童都逼来伊吾,那伤势一定不轻!无奈大阶下人影幢幢,没法子细究他负伤在马上是什么景况。

  这时候要把自己还牢牢按在原地,那是费了好大的一番劲,曲曲再开口时,喉咙便不大可靠了。

  “怎么,窦姐姐,你这么赏面子?把人带来给我救,大笔人情让给我,你好舍得?”

  “因为只有你能救!”那一头的嗓子也像挤出来似的。

  “我或许能救,但你也不问一问我为什么要救?”

  喝一声,硬是排开刀枪的包围,梅童拉着马闯到大阶下,廊上两大盏红纱宫灯,映得曲曲和跟在后头的一群官人一身华光,梅童仰头灼灼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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