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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哪知真真哭出声,断了凌秀的表口。“爹,真真与青狼订有终身,真真只嫁他一人……”

  她父亲抚住心口,彷佛气也透不过来了。“真真呀,真真,你胡涂到这地步!为父的余日不多了,你教我到了九泉之下,如何面对你那死去的娘?如何向她交代?”说着,“哇”一声咳出一团血在绿褥子上……人便摊在乌心石的床板,双泪直下。

  真真吓得跪爬过去,凌秀也抢到榻边,而一直抱着小枣子立在一旁垂泪的闵玉,也赶了过来。她一向是个最无能为力的女人,自真真遇劫,闵正病沉,她只是张惶失措的,难有什么主张,现在,她推着小枣子哽声说:“去,小枣子,求姐姐去——求姐姐听爹爹的话,答应爹爹的安排,不要再忤逆。”

  小枣子一把瘦伶伶的小手臂勾住真真的颈子,见大人个个流泪,他也跟着哭泣,还更伤心。

  “姐姐、姐姐,听爹爹的话,”他虽然不懂事,但蒙胧知道姐姐似乎要到什么地方去了,再不回来,故而自己加上一句话,“不要丢下小枣了,小枣子要姐姐!”

  童稚之言,使得真真整个心碎了,她抱着幼弟,热泪都淌到他桃红的衣衫上。亲情之难割,爱情更难舍,她泪眼模糊面对父亲幼弟,心里想到青狼,那整副肝肠便像刀割着,刀绞着,刀剁着……赫然她被拉起来,凌秀押着她。“恩师,由凌秀来劝劝她……”

  一到廊上,凌秀便把真真往红砖壁一按,壁上一副浮雕走兽图凹凸地扎她的背,而凌秀的神情让她怕——他用那种痛苦、那种急切、那种激烈逼压着她。

  “难道你不明白?青狼是要犯,如果你跟他走,官府追逼,他最后是死路一条。”他颊上有道血痕,那是在荒坡捕捉青狼时,教他给一刀划上去的。

  她泣道:“官府追逼——那也是你!”

  凌秀的一双眸子像两口井,透出阴寒之气来。

  没有错,在哮天番窟大战之后,没有法子确定青狼毙了命,这绝对是凌秀难以定心、也不能罢休的,他带下青狼父兄的尸首,暴露在荒坡,料准了如果青狼未死,必来劫尸。

  凌秀只是没想到,青狼能够闯过荒坡上的防备,竟至于把真真带走。

  然而,青狼一定也没想到,他误以为可以信得过的周滚眉,早是凌秀底下的人。

  此刻凌秀很慢的,但是很冷的微笑起来。他用嘴唇去摩挲真真粉湿的颊,嘘气似的说:“你可以拿你自己来交换他的命,真真。”

  第五章

  喜之日,一切从简。

  新人在堂中拜过天地,病奄奄的闵正由侍仆扶回房去,新婿携了娘子的手,踩过红毡,扶入了新房。

  精雕细琢的红眠床,绣帘悬在床眉上头,花草簇拥着凤凰。新人坐在大红幔下,红烛烧得正旺,烨烨的火光在新人华丽的宫装上跳着、闪着、心慌意乱着。

  她的头垂得低低的,彷佛头上那顶珠冠不胜负荷。微一动,冠上一排珠帘子便颤了起来,使得掩在帘下的那张娇容,好像也在颤瑟。

  他缓缓移步过去,为伊揭帕。

  她没有抬头,但他瞧见了她脸上两行泪。

  他一震,伸手要握她手,陡然她缩了开,表明了、道明了她的不情不愿、无心无意。他觉得整副心肠像被马蜂所螫满,血淋淋、火辣辣的痛不可遏。

  她说过的话又在他脑门上响——“我只为青狼嫁你,我只为青狼嫁你,我只为青狼嫁你……”

  一遍遍轰击着他,把他逼疯了。

  她对他真的无一丝情意吗?他是如此刻骨地爱着她!凌秀突然用力将真真一抱,压在床板上重重便吻;她在他强大粗暴的怀抱里嘤咛,然而她的人,冰凉、呆板、没有反应。像一扇永远不会敞开的门扉。

  他移开来喘气的当儿,真真启了她那发红的唇,说:“你答应今晚就要放了青狼……”

  青狼,青狼,她心里只有青狼!?那间,凌秀感到一股蛮暴可怕的力量从他体内的隐密处窜上来,像另一个灵魂,将他整个的控制住了。

  正当此时,外头响起急迫的叩门声,凌秀蹒跚穿过贴了喜字的粉红帘子,出去应门。是伺候书房的小厮。

  “宋大人,不好了,老爷他——”

  凌秀那阴霾怪异的神色,使得这小厮话到一半就断了,凌秀也不理睬,径自跨出门槛,像个醉了酒的人歪歪倒倒一路的走,走到了汲文斋。

  这幽僻的轩馆有一股死亡的气息;闵正快要死了,他苍瘦的脸漫着一层混浊之色,生机一点一点的在离开。

  “真真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爱惜她……”他竭力做临终的遗言。

  凌秀只呆呆立在那儿,也不流泪,也不下跪,僵硬的面孔像副面具。

  “她只是一具空壳子,跟你一样,已经没有生命力了,我没办法爱她,没办法留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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