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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过二日,青狼再度佩弓带刀,拜别了父母。秋后是狩猎季,野兽都迁徙到低处来避寒,要把握这个时机,族中的男人也都在农忙过后,三五成群,入山打猎去了。

  尽管青狼以此做为解释,但他父母都明白,这次婚事的逆变,难免使他郁郁不乐。让他出门逛一圈,舒散舒散心情也好,慈爱的父母这么想。

  哪知道青狼这一趟出门再回来,部落已是人事全非。

  熊耳本不是那么愿意带着妻儿下山的,但这回花衣对青狼的婚事唱反调,在族中引起了些非难,她也不好过,他索性让她和七八月大的儿子跟着一起出门,到水沙连找詹福九做生意,同行的还有他两个表弟,帮忙扛猎肉、熊皮。

  在福九那座大院落里,但见壮丁往来,戒备很是严密。也不把熊耳一行人领入厅堂,只在埕上看货。福九长着粗大的身架子,横阔的脸上□住一双小眼睛,打量的不是那批货,是悄悄立在一旁,正奶着娃儿的那番妇。

  那番妇一身黑泽丰腴的皮肉,眉一抬,两只水艳艳的眼睛瞄福九一下,忙又移开。那股风情,即使在摇芳阅一群鸶莺燕燕里头,也都少见。

  福九绕着成捆的鹿皮踱步,操一口番话冷笑道:“货色倒不差,可是你又要盐糖,又要布匹珠线——要的也太多了吧?”

  熊耳愕然。“以前都是这样子交换的。”

  “现在不同喽,市面上的行情在变化,”福九撇着粉湿的嘴唇一笑,忽然把眼光放到花衣身上。“不过,要讲价也不是不行,你把这女人留在我庄子几天,说不定我可以跟她讲出个好价钱。”

  熊耳还僵在那儿,满头雾水的,花衣却变了色,抱着孩子上前拉扯丈夫的衣□,急道:“我们走,我们走。”

  一声大笑,福九摇过来,伸手便掐住花衣的腮帮子。“急什么,让詹爷招待?不好吗?”

  他指上一枚金铜戒抬刮过花衣的面颊,她叫起来。一转眼,番刀出鞘,已架在福九的项上,熊耳狠声道:“把你臭手拿开,汉佬!”

  詹宅的壮丁见状,蜂拥而上,但是主子受制,一群人威威赫赫,也无可奈何。熊耳两名表弟看着情形不对,胡乱捆起地上的熊皮,扛了就跟着走。

  熊耳把福九直挟到山脚下才放人,等大批家丁赶到时,熊耳一行已经遁走。

  闹出不快,又恐福九率众来找麻烦,熊耳也不敢再另寻买主了,领着妻兄弟兄,匆匆踏上归途。往草莽林菁中赶一天路,到了这天晚上,才放下戒心来。

  几个男人喝了酒,感到轻松,醺醺然在营火边困着了。不料,福九派出的一干人手,早埋伏在林中,这时候一涌而上,狙击熊耳三人,连八月大的婴儿也不放过,一刀刺死。独独活抓了花衣,连同一批熊皮也夺了去,这当中,根本没有所谓福九的鹿皮。

  那福九的存心,根本只在花衣身上。花衣被抓回詹宅,已奄奄一息,见福九袒胸露腹,发着淫笑向她逼来,晓得不从必死,她本是个烈性子,这时候情愿死,也不愿屈从这恶豪,当下狼狠咬断自己的舌头,血溅满口。

  福九不想这番妇竟然咬舌自尽,费那么大周章,眼睁睁见它泡汤,恨得一把揪住花衣的头发,大惊一声“贱人!”把人重重摔向砖地,怨气冲天的走了。

  那濒死的女人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把散乱的浓发都染红了,她的脸被染血的青丝半掩着,显出一种凄艳的绝色。一张脸孔浮现在她蒙胧的眼底,不是与她恩爱的丈夫,不是她心疼的儿子。是她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青狼……她在死前呼唤他最后一声。她的死讯一传回部落,他与族人会来为她复仇,他终会为她,就为她,拔出佩刀。

  也值得了,也值得了……愈近家门,青狼愈是归心似箭。离家的这十日,他对部落,对年老的双亲,格外有着悬念,这是从未有过的事……翻过一道山岭,已望得见位于翠谷平台哮天部落,他心头一喜,赶忙加步。突然空谷起回音,一阵急过一阵,那是族人以圆木相击,在群山间报警的信号。

  青狼凝神判断声音的来处,却不在哮天部落,是来自部落后面的山头。

  他感到惊诧而不解。既然家门已近在咫尺,他决定先回村子一探,再做定夺。

  才到村口,青狼便觉得不对劲。静——太安静了,平日里人畜相闻,孩子笑闹的声音都听不见,四下一片死寂……青狼匆匆进村,却更加骇然——整个村落成了荒墟,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他觉得背上迸出冷汗……陡然一条幽魂自树端朝他扑下来,青狼被撞倒在地,却立刻翻起,向那黑影压过去。

  那不是幽魂,是族人米旺。彼此看清楚了,青狼大叫:“米旺,你眼睛坏得这么快,把我当成什么?部落——”

  “部落出事了,青狼。”

  米旺将青狼拉人隐蔽的林间,惨戚戚地告诉他变故的始末,青狼听得如雷轰顶。

  “……是一队送亲的水里社人,在半路发现熊耳他们的,帮忙把人抬回来,阿拖、阿望和那娃儿都没了命,只有熊耳还有气息……”

  青狼的两只拳头捏得像石瑰一样硬。“花衣呢?”

  花衣被劫,熊耳三人和孩子遇刺,死的死,伤的伤,族人感到悲愤莫名,于是由花衣的父兄带头,组队三十人,连夜下山,进攻詹福九的庄子。

  一进庄,就落入陷阱。原来那福九素知番性,早布置好、二百名的勇丁,刀枪垒垒,就等番来。番人再怎么悍强,毕竟敌不过这样的人多势众,虽也挫伤对方好一些人力,终究还是落败而逃。

  而福九拿定了摧杀殆尽的手段,一路追击,最后得逃回部落的,不过三、四人。

  哮天社的老头目,也就是青狼的父亲,唯恐汉人直捣部落,连忙将族人全数迁移到后山头。暂时避祸,原处只留个人暗中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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