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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凌秀的脑中没有办法再做任何的思考,朝思暮想的女子,此刻就投身在他怀里,他不能,也无能再克制自己——或许他的问题,一向就在于过度的克制。

  这是她头一回发声,低哑成熟的嗓子,是凌秀听过,却不是他熟悉的语音。

  他一惊,陡然扬起头。

  月色斜入镂空的窗格,他看到横陈在眼前的女子的脸,鬓发已经散乱,一双媚眼儿,半合半睇对着他,人正轻喘着……这哪里是他魂牵梦萦的可人儿真真?这是白日里总对他明来暗去送着秋波的大丫头,阿采!脑门上着实像挨了一棍,他猛把阿采推开,挣扎而起。

  “怎么是你?”他先是哑着问,然后忍不住嘶吼,“我要的女人不是你。”

  阿采见凌秀忽然大变,揪住他的手,不让他去。“大爷为什么不要阿采?阿采总算也有几分姿色——大爷那些班兵,个个都垂涎阿采!”她带上哭声诉道。

  阿采是有几分姿色,显然阿采也不随便与人相好,她对凌秀是另眼相看,才会在深夜自来投怀。但是对凌秀另眼相看的,数起来就多了。

  彰化大富侯员外,素有名望的洪秀才,都有意把爱女嫁能他,甚至于和他仅有一面之缘,鹿港锦瑟楼的名妓谢果红,对他一见倾心,也悄悄透出口风,如果凌秀愿纳,果红甘心委身做侧室,携来千金和仆从,万种风情专只伺候他一人。

  从大家闺秀到青楼艳妓,乃至于眼前这个俏丫头阿采,凌秀从来不乏机会。然而万红丛中。他却始终独钟一枝花——他的心版始终只刻画着一个人,他的一片痴情始终只倾注在这个人儿身上。

  凌秀甩开阿采的手,离了床,如醉如狂的,喊着:“真真!”便撞出门去。

  夜色幽黑,露气重,回廊栏杆全是点点水珠,凌秀跌着、撞着,扶着栏杆走,长衫湿了一片,口中依旧是“真真、真真”的呼唤不已。

  他晓得今生若不得真真,不与她共成好梦,他绝不能善终。

  凌秀左转右折,过了一廊又一廊,颠颠倒倒来到后进的轩馆,一头便要闯进屋里,但是一踩上台阶,却陡地煞住了。

  他愣愣望着紧闭的门叶,暗沉沉的窗扉,里头有人也早睡了。他好像到此一刻才意识到,这三更半夜的时分里,无论要提什么、说什么,都不适宜,都不对劲。

  他跄然退下石阶,在那儿失神立有半晌,忽就双膝一曲,石砌庭上跪倒下来,他的神情也在这时候一扫迷茫浑噩之色,转为坚凝,彷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郁结的气候却瞬时变了,天际轰然打起一道响雷,把黑夜的石庭照得一片煞白,顷刻之间,大雨如注而下。

  凌秀淋漓跪在雨中,却没有再移动。

  闵正直到隔天上午,才知道凌秀在他的门庭上,足足跪了一夜。

  正因为闵正有夜读的习惯,病中不改,所以这阵子家人都避免过早扰他,待他睡足了精神起来,往往已接近晌午了。

  今日他却较平日起得早些,开出房门,赫然见到凌秀跪在庭前。

  庭上全是昨夜一场大雨留下的水迹,凌秀双膝都浸了水,上身曝干了,下摆靴裤仍旧是透湿的,一副憔悴凌乱的面貌,足见是从夜里跪到现在,闵正不由得大吃一惊,拖着病身,忙上前去扶他。

  “凌秀,什么事?何以至此?”

  凌秀却跪拜不肯起来,口中哽咽道:“凌秀蒙恩师不弃,曾教之,曾养之……”养之是指他在遭逢家变之后,受闵家一年有余的照顾。“这番浩恩,凌秀铭记心头,总希望有报答的一天。”

  闵正却道:“凌秀,我把你当自家人,谈什么报答呢?”

  这一说,凌秀反而涕泣如雨。“恩师既把凌秀当自家人,那么更要给凌秀一个报恩的机会。求恩师成全——把真真托付给我!陵秀孑然一身,愿为闵家至亲,奉恩师为父,把小枣子当弟弟,而真真——真真是至爱!凌秀今生今世,对真真眷惜顾爱之心,永不更改!”

  闵正慢慢打起身子来,他明白了,原来,凌秀这是在求他许婚。

  他望着凌秀跪地的身影,那张年轻的脸庞都爬满青青的胡髭了,然而掩不住一片痛楚急切的神情。他蓦然间想,凌秀为情所困,怕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偏偏他帮不了他,只得严肃着脸色,说:“凌秀,真真的婚事,为师的不能答应你。”

  凌秀闻言,顿时面色如土。

  闵正对这少年郎十分的同情,可是他娓娓道:“虽然自古儿女亲事,都是父母做主,但是真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总盼着她后半生能够幸福。婚姻大事,须得她自己心甘情愿才行呀。”闵正是个长身男子,再度移一步过去,和颜悦色将凌秀扶起。“这样,你能明白吧,凌秀?”

  凌秀只是呐呐地,青苍的面孔,犹漫着一层茫然。

  发一声喟叹之后,闵正又言道:“你是我得意的门生,少见的文武全才,一向是端恭有为;据我所知,就有许多世家姑娘都属意于你,我,又怎会不懂得惜才?”他深深看着凌秀。

  “姑不论真真的意思如何,在我心目中,是早把你当成理想的子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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