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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首先入眼的是李弃宽朗的额头,秀长的眉,他的眼睛仍闭着似睡非睡,嘴角有轻微带着性感的笑,从昨夜勾连到现在……李弃。

  李弃!

  宛若骇叫一声,石破天惊的清醒过来,展开猛烈的挣扎,身上却像突然长出了七手八脚,合力打结在一起,无法开脱。她整个脑子轰轰响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新婚第二天醒来,枕边看见的男人不该是李弃,他们不该在同一张床上,天经地义,好像你是属于我,而我是属于你。

  “宛若,怎么了?你在做什么?”李弃惊问,还是初醒惺忪的嗓子,把她抓着,身体一挪就压住她。

  她躺在红木大床上挣扎尖叫,痛苦地感觉到每一寸光裸的肌肤都在和他厮摩。“放开我——别碰我!”

  “你们这像什么话?”门上霍然一声厉叱。

  两个人一僵,抬头看见门口站了位身段高佻的女士,连着头上的帽子穿一身黑,黑得却极其艳丽,然而除艳丽外,宛若还觉得她眼熟得出奇。

  她听见李弃用惊讶但是慢吞吞的调子说:“妈,‘进别人房间请先敲门’,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那妇人不理会他,顾自寒着脸说:“我早交代过你,祭祖的日子你避一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闹!回头亲戚看见了又要变成笑话,你不在乎,我还要做人呢!你趁早走,否则待会儿时间到了,我不骂你,你那些舅公姨奶奶也要骂你!”

  “一切听您的吩咐,妈,”他讥嘲道,令天不想和他母亲抬杠斗嘴。“但是现在你得率先‘避一避’,”他用下巴暗示他床上的机密。“我保证我这里一处理好,马上就滚远远的,不给你添麻烦。”

  那妇人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拿奇异的眼神望着床上的这对年轻男女,彷佛那么一下,脸上出现一丝深沉的表情,严厉的唇线放柔和了一些,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转身,拉上房门走了。

  宛若瞪着李弃说:“那个人不可能是你的母亲——她是司法部长的夫人,李兰沁。”

  李弃耸耸肩漫应道:“说真的,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宛若僵着身,眼珠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抖地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应该要到圣光教堂的。”

  “你一直没有到达目的地。”李弃很遗憾的告诉她。

  宛若辛苦地回想,“立凡出了车祸,躺在医院……你却把我从医院绑架了来!”她叫道。

  “这么说也不为过,”李弃笑吟吟承认道。“故事的前半部比较惊险,好在接下来的就都是美好的情节。”他涎脸上前亲她,她猛把脸别开。

  “我发誓我要杀了你!”宛若不能动,胸部却喘得汹涌起伏像大浪,她咬牙羞怒道:“昨天晚上你趁我——趁我脆弱的时候,占我便宜!”

  李弃马上举起双手,一副天地良心,人神共鉴的模样。“宛若,宛若,我发誓昨天晚上我比你还要脆弱!”

  “这是我的新婚之夜!”

  “的确是你的‘新婚之夜’。”李弃慢吞吞道,一脸正派的表情,然而表情里不知道什么地方闪烁着狡黠的微笑。

  宛若气极,当胸把他狠狠一推,他没有防备,身子一翻就跌下床。

  她听见他在床底下哼哼唧唧。“她老爸八成也教了她一招‘小个子如何扳倒大个子’。”

  他还有心情插科打诨!宛若把一只枕头掷到李弃脸上,祈祷它把他闷死。似乎有点效果了,他被那只肥胖的枕头堵住声息,躺在那儿,暂时没有反应。屋里头忽然可怕地安静下来,因而使她脑海里的尖叫声更是尖锐,更是响亮——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怎么会?怎么会?

  宛若抓过另一只枕头压住后脑,使自己陷入黑暗,于是又有了入夜的感觉,她重新作起昨夜那个梦,但是老天——那不是梦!

  夜里的琴声,钢琴上的激情,红木大床上的旖旎,所有肌肤与肌肤的私语,男人与女人的缠绵,一切一切,都是真的!真的!

  冷锋和热浪两个天气系统同时在她体内运作,让她的身体一半是热,一半是冷,让她想要脸红,又想哭泣,让她觉得快乐,又觉得痛苦。

  宛若趴在那儿,不知道自己冷热交替有多久,她怎么也没办法解释这样一个“新婚之夜”是怎样造成的!到这地步,她真正体认到李弃是个最最可怕的男人——他毁掉你,你还不愿意杀了他!

  “就算你想杀了我,你也得先起床才行。”李弃把她后脑的枕头拿掉,他的头从床底下冒上来,一双眼睛靠在床边瞅着她。倒像他真的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宛若牢牢把眼睛闭着,决定她永远不要起床,不要面对爆炸过后的现实,不要面对——

  立凡!她想到还躺在医院可怜的立凡,还有文远伯伯、丽姨和立芝——老天,他们怕不要急疯了吧?

  李弃在床边窸窸窣窣地制造声音,他把自己的衣服穿好了,拾起地上那件羞人答答的白绸衣,非常恩爱地挨到床边说:

  “我来帮你。”

  宛若把被子里在胸前,猛坐起来,伸手去争夺她的底衣。“不必你好心——还给我!”

  两人都抓着白绸衣,都看见裙面上一缕芳魂似的隔夜血迹,宛若大大地一震,李弃却肃静了下来。阳光过了窗户,照着两个人面对面,反省似的,昨夜发生的事情,彷佛到这一刻才完全明白过来。

  “宛若……”李弃紧着声叫,放手让她把底衣拿了去。

  宛若连喉咙都变小了,声音很细的说:“你出去,我要穿衣服——穿了衣服我马上要走。”

  这回,他晓得尊重她的意思。到了门口,他又停下来,回头对她言道:

  “我实在不能说我觉得后悔——就算你真把我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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