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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曼鸿热泪盈眶仰起脸来,对李弃说了最后一句话——告诉我女儿,爸爸妈妈爱她——然后挣脱他汗淋淋的那只手。

  跟着蔺晚塘坠下万丈深渊。

  风落脚在树梢,山林很静,一只小鸦在山头的那一边呱叫一声,停了停,又一声,四野都起了一种荒旷的感觉。

  宛若依旧坐在石上,头垂得低低的,李弃却不认为她是对地面的落叶产生了兴趣。他清扫一下喉咙。

  “宛若,”他和声道:“你母亲要我告诉你——他们爱你。”

  她许久没有作声,然后猛地扬头,脸上一条条绘着的都是悲愤的表情。“不,他们不爱,他们根本不爱——对他们来说,我一向就是多馀的!”

  李弃彷佛没有想到会是听到这样的话,挑了眉惊诧地看她。她也不理,抄过地上的背包就走。李弃望着她那发着脾气、僵硬的蓝色背影,随即揣了背包追上去。

  她生着气,走得甚快,李弃惊讶于她的速度。在一处峰回路转的地方,他追上她,伸出手把她抓回来。宛若跌到他的胸前,她满脸全是汗,或是泪,纷纷漫漫往腮下落。

  “宛若……”李弃柔声唤道,把她纳入怀里,依稀感觉到她哆嗦着的双唇在他胸口,像雨中的花苞那样微微颤抖。

  然后,他捧起她湿濡的脸,用一根手指慢慢推去她颊上的水渍,先是左颊,然后右颊,又回到左颊……她眼里的汗汪汪直流,一会儿便又湿了一片,李弃索性低下头,用他干爽温暖的脸去擦拭她,他的嘴唇像柔软的棉花,吸取其徐过多的水分。

  最后她把脸偎在他的肩头,像疲倦了的小孩,她原本有些抽搐的双肩,现在柔和的垂了下去。李弃让她伏在他的胸前歇着,听着她彷佛还有些热烘烘的鼻息。

  她父母是爱她的,他想这么对她说,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谁能替别人决定这样的恩怨?何况是他。何况是一颗对亲情总是冷嘲热讽的心。

  于是末了,他只是挑起宛若的下巴头儿,带着微笑说:“早知道我就不背那么大一瓶矿泉水来了——光喝你脸上的就够了,而且更香呢。”

  宛若把他推开,赧然地骂他一句:“狗嘴吐不出象牙。”

  她转了身又走,李弃在后头哀哀叫。“别再用跑的了——丢了你我可惨了,这地方我又没来过。”

  宛若踩在一根倒木上回过头。“你没来过一线棱?”她瞅着他问。

  李弃耸着肩摇头,四围看了看。“你父亲把你六岁爬一线棱的事说得好神!!我看来没有什么嘛。”他还把句尾的音节轻佻的拉高。

  “或许吧。”宛若转身回去,背对他抿着嘴慢慢笑了。

  李弃没有来过一线棱,而且他觉得这地方没有什么——宛若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到手了。

  不知轻重的人,保证死得很惨。

  他们已经在山棱上了,林树渐稀,荒草在参差的岩块间偷生,蛮蛮荒荒一片粗黄的色调。宛若在弯道上打住,双手叉腰吁了口气,便指着前方一座黄腾腾的大峭崖说道:

  “喏,一线棱到了。”

  后头没声没响的,宛若回头去看,李弃就站在她身后,直着眼瞪住那座活像巨人使了大斧劈出来的断崖绝壁。

  “路呢?”他绷着嗓子问。

  路是有的,在大峭崖下方另有一条山径,窄是窄了点,但有林木蔓藤可以攀附,也可以扶壁而行,不过这种“敬老路线”,李弃走来一定觉得可耻,宁可直接上棱面对出生入死的考验。宛若吟吟笑道:

  “我父亲没告诉你吗?走在棱线上那种两面悬空,摇摇欲坠的感觉有多刺激!”

  把妻女带到这种地方来的是疯子,李弃阴沉地想,却见宛若也不等他,迳自朝裸露的棱脊去了,他赶上前把她拽住。

  “等等,宛若。”

  她回头斜瞟他。“怎么?怕了?没胆子走?”

  李弃铁青着脸,把宛若拉到身后。“我先走,你跟住我——小心点,这不是闹着玩的。”

  没想到棱线上的风那么大,呼呼刮着人的两耳,脚下是细窄得一条线似的岩脊,宛若张着两手维持平衡,手心出着汗,绝不往下看,心脏在亢奋地跳跃。她却不时在李弃背后娇笑,风凉的调侃他。

  “嗳,不必太紧张,你就当你是在学校的围墙上走就成了——你总爬过围墙吧?”

  一会儿她又喊:

  “这样吧——你要是实在害怕,那就跨坐在棱线上,用爬的前进,胆小的人都是这样走的。”

  李弃停下来,回头对她说:“前面很陡,得手脚并用爬上去,你先等我上去再跟上来,以策安全。”

  这个陡棱像个鹰喙,耸向空中,李弃才攀住失峻的裸岩,头就昏了,一不小心滑了一脚,身子陡然向下溜,他挂在那儿,风吹起他的墨绿外套,他像悬在枝上欲坠未坠的一片危险的叶子。

  宛若却是不慌不忙跨坐在棱上,朝上对他摇着头。“我说你这是何苦?来爬一线棱?这可不比坐在那儿弹钢琴那么写意,没有点身手……”她叹了一下。“我早该想到的嘛——英俊小生通常是钝一点,笨一点,胆小一点,身手也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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