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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她哪来这么大力气,居然能把他扶进屋子。这男子的体型并不属于壮硕,但是修长俊逸,高出曼儿一个头有余,他因在昏沉的状态,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及至把人扶进房间躺下,她一张脸都喘红了。

  曼儿跑上跑下忙着,紧闭所有门窗,以此阻绝外人——包括那个杀手,或任何人在内。觉得稳当了,她回房间,那男子在床上发颤,窄而结实的腰身下,只着了条灰绿的绒布裤。她为他盖被。

  他颈上有颗看起来很玄、很奇异的黑色珠子,有男人的拇指那么大,用三股红丝线串住,曼儿甚感好奇,伸手去轻轻碰了一下——她像触电般一震,吓了一跳,连忙缩手,不敢再碰。

  他突然叫起来:“喇嘛追我,他们追我……”

  喇嘛?曼儿有点吃惊,不懂事情与喇嘛有什么牵涉,上海没有喇嘛。她俯身拍他的被子,轻声道:

  “没事了,你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这年轻男子躺在那儿,双睫不停地抖动,脑中有许多画面在闪烁奔腾——他的生命是一团混乱,收拾不了的混乱!半昏迷中,他还余下最后这一点意识,他想狂叫,想挣扎,想反抗,然而床边有个最轻柔的声音,唱儿歌似的,一声声安慰着他,安慰着……

  他的身心往下沉,渐渐的,再度沉入最深处。

  曼儿搬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守护这个她救回来的陌生人,非常尽心负责。他睡着后,她总算放了心。往床沿他的肩头旁边趴下,一手放在被子上。

  这天一醒来,曼儿整颗心就喜孜孜的,像小孩前一天领了心爱的礼物,隔天一早乍忘记礼物,却没忘记快乐。

  她的一只手搁在被子上,冰冰凉凉的,但仍感触到被子下实在的人体,她抬起头——见到她喜孜孜的原因,心儿马上噗通跳起来,忘了腰酸和背痛。

  那男子躺在她粉蓝的枕头上,睁眼凝看天花板,他的脸沐着秋天薄亮的阳光,立体分明,格外的漂亮。他有一双刚强的浓眉,他的两道睫毛细密得让人迷惘,挺直的鼻子下,他把双唇抿得很紧,很倔,像要反抗什么……

  “你还好吗?”曼儿细声细气地问,有点害羞。

  他慢慢转过头,像第一次发现她的存在。然后,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隔一个段落站在地板上,两脚分开,胸部急喘,一绺鬈鬈的头发落在眉上,遮去一只眼睛,他手压着眉,用另一只眼睛逼视曼儿——虽只一只,威力毫不逊色,他吼道:

  “你是谁?”

  曼儿把背贴在椅子上,惊吓地回话:“我……我叫董曼儿,我住这儿。”

  他狂乱的,前后左右上下张看,脸上变了色直问:“这是哪里?我在什么地方?我怎么了?怎么了!”

  曼儿抓住椅扶手,慢慢站起来,抖着嗓子说:“你忘了吗?昨天晚上你跑到我家院子,有人……有人要害你,我想你到我家躲一躲会比较安全……”

  “有人要害我?他们追来了吗?”

  “他们是谁?”她傻傻地问。

  他愕在那儿,整个脑子,整副记忆充满电光石火,烧灼着他的神智、他的灵魂,他突然抱住身子,痛苦呻吟。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天呀!”

  曼儿吓坏了,小小清秀的脸在发颤,她哀求着:“你不要这么激动,拜托……”

  这男子蹒跚回到床边,跌坐下来,他抓着喉咙,嘶声道:“梅咪,梅咪,给我水喝。”

  她不是梅咪,但她冲出去,又冲回来,捧了一杯水像捧了一杯解药。他让曼儿喂他喝水,情绪有缓和之状,之后他倒下来,躺在床上。

  曼儿在那儿拧着双手,好象它们是多出来的。灵感来的时候,她发皱的脸一亮,热心道:“你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好吗?”

  他没吼说不好,曼儿像拿到特许状,三步并两步跑到厨房,搜了半天,却发现没有存粮——她怎么这么粗心?接下来她四处的找钱,打破客厅小酒柜上一只熊猫扑满。

  公园旁有家面食馆子,顶早就开铺做生意,曼儿买了两笼蟹粉烧卖,提一锅汤,是萝卜煨肉。她自己早上很少吃这么滋养,今天极有款待客人的意思在。

  烧卖和汤装了碗,兴匆匆捧上房间,但是房间徒留床上睡过的被枕,他神秘的客人却不知去向了。

  他不在她家的任何地方。曼儿站在院子发愣的当儿,天空翻了脸,开始下起雨来,她着急起来,冒雨冲出大门,一头跑到薛宅去按门铃。

  半晌,那送客的瘦老头撑一把黑伞来了,门只开半扇,人在里面觑着她。萎黄的脸,滚动一对神经质的黑眼珠子,爬着怕事的表情。这是个生来倒霉的人,吃了一辈子的苦,即使有使坏的机会也没有胆子。

  “啥事?”他用粗嘎的乡音问。

  她在雨里吞咽,突然想到万一那男孩并非薛家之人,薛家若是对他不利,她冒冒失失跑来问人,走漏一丁半点风声,岂不是害了他?

  曼儿倒退回去,噤了声,然后说谎:“对不起,我弄错号码了。”

  那门“碰”一声关上。

  她淋着雨失魂落魄走回去,在门槛前站了站,回头一望——白雾一样的雨幕里,有个人立在小公园,昂头望着天,半身赤裸,只着了条暗色长裤,雨丝和落叶纷纷从他四周飘下来,他那姿势像个痛苦的问号,在向没有反应的天空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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