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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于姑娘这时分过来是——”拾藏瞅着她手上的碗。“这是要给爷的吗?”

  “嗯,我听舞姊说他病了,咳得很,而厨房既然煮有现成的老姜汁,我就干脆送一碗过来。”她本要将碗递上,但想了想,又问:“他睡了吗?”

  “嗯,爷喝了药已经就寝。”

  “他有找大夫诊治了?”

  “是的。”

  “那……”自己像是白走一趟了。“这姜汁我带回去喝好了。”

  “也好,于姑娘今天刚进牙行,也该是累了。”虽说遗憾爷已经睡下,无法亲自感受于姑娘的好意,但明儿个他转告时,相信爷必定欢喜。

  于丫儿点点头,本是要走,又想到什么,忍不住问:“他怎么会病了?”

  像是意外她有此一问,拾藏略微思索了下才道:“前几日下大雨,爷淋了点雨,才会染上风寒。”

  “拾哥都在爷的身边,怎会让爷淋了雨?”前几日的大雨雨势惊人,她待在房里,光听打在瓦上的雨声,都感到惊心动魄,可是她要是没记错,那几日听双姊说,他人应该是在宫中的。

  拾藏一时无言。虽然于丫儿说起话来软绵绵,毫无半点杀伤力,但这问话太过犀利,教他有些招架不住。

  最终,他只能无奈叹口气。“出了点意外。”

  “拾哥,我没有责问你的意思,希望你别在意,我先回去了。”察觉自己逾矩,于丫儿欠了欠身,转头就走。

  拾藏本想要送她回去,但瞧她熟门熟路的,便打消了念头。“

  只是……拾哥?真是新鲜,从没人这样唤过他。

  周家牙行。

  近正午时分,巴律蹑手蹑脚地走进账房,朝那抹背对着他的纤瘦身影而去,准备动手吓人时——

  “巴哥哥,我已经把印信文簿写好了。”就在他来到约一步远的距离时,于丫儿头也不回地道,吓得他以为她背后长了眼。

  “你怎么知道是我?”可恶,他的乐趣不见了。

  “今儿个说船埠那头有商船到,双姊和舞姊去帮忙了,能留在铺子里的,自然就是巴哥哥了。”至于铺子里的牙郎各司其职忙乱得很,哪有空闲特地跑到后院吓她。

  巴律眯紧了一双桃花眼,漂亮的嘴撅得高高的,一副诡计没得逞倍感失望,却又不得不佩服她精辟分析的表情。

  “巴哥哥,那么待会从商埠接回来的商货也得要登记吗?”她写完最后一笔才回头问着。

  “不,那些都是从大丹来的药材干粮,是罗家商铺要的货,届时我会派人通知罗家商铺的人过来点货,不用写在簿子里,你只要将每日托请交易的商家路引、字号、商货等等资料写上即可。”巴律抬手轻抚着她的头。“丫儿,咱们牙行里的商货有的是代客买卖,有的则是商家托寻,有的是咱们牙行自行屯货,除了第一种,其余的皆不用写在簿子里,那本簿子是要给官府瞧的,不用写得那般详实。”

  于丫儿听完,秀眉紧蹙着。“可是这么一来……”尽管外头没人,她还是忍不住压低嗓音,“这不等于是走税?”

  巴律楞了下,没想到她竟懂这么多。“这个嘛……”他搓着光滑的下巴,斟酌着字句。“应该这么说吧,牙行有三旬制,各种商货价格不得随意浮动,浮动必须有其理由,可问题是当遇到天灾人祸时,有些粮货势必看涨,牙行得抑涨,但买卖主却不见得赏脸,牙行自然得想个法子把这事给搓平,也就不方便往上呈。”

  听他说得言之凿凿,但于丫儿就觉得有那么丁点不对劲。商船停靠在商埠下货,漕河衙门就会先收一次税,押一次契作,待商货卖出得要再作尾契,要是没记在印信文簿上头,便很明显的就是走税,而这种走税方式很危险的,毕竟漕河衙门那头都已经有契作了。

  巴律瞧她分明不信自己的说词也无所谓,他没必要在这事儿上头解释,重要的是,“丫儿,我肚子饿了呢。”他可怜兮兮地道。

  于丫儿这才发觉都已经日正当中了,赶忙将桌上的各种簿子收妥。“巴哥哥,这儿有没有厨房,我来下厨弄点简单吃的吧。”

  “丫儿,你可得搞清楚,你是周家未来的夫人,不是周家找来干杂活的丫鬟。”巴律翻了翻白眼,不喜欢她自贬身价。

  于丫儿偏着螓首,思索了下,问:“可是我明明瞧见爷和公主走得很近,而且他还让大皇子亲了。”

  巴律闻言整个人呆住,用力回神后,努力地替周奉言平反。“丫儿,爷既对咱们说你是他的未婚妻,这事就不可能变了,至于皇族……这么说吧,爷在宫中虽是身分尊贵,但也不能得罪皇族,有些事,眼见都不见得准。”

  “是吗?”可是在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虚与委蛇。

  “爷的性子咱们都很清楚,一旦他认定的事,那就绝对不会更改,所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话落,随即又朝她靠了过去,防贼似地细声说:“不管那些,对街新开幕了一家酒楼,咱们去尝尝。”

  “很贵的。”知道他不想继续聊下去,她自然是从善如流,不过东御道上的商家卖的全都是高档货,酒楼卖的都是山珍海味,有时一道菜就要好几两银,她吞不下。

  “哥哥作东。”真是的,他敢花用她的吗?

  “可是……”

  “没有可是,走!”巴律一把抓着她往外走,压根不给她抗拒的机会。

  于丫儿无奈,只能跟着他一路来到前厅。本是要往对街走去,可偏偏连门槛都还未跨出,巴律就被一牙郎给逮到低语两句。

  巴律眉头皱了皱,可怜兮兮地朝于丫儿扁了扁嘴。“丫儿,等我一会,你过来这头坐着。”

  “好。”于丫儿乖顺地走到他指定的位子坐下。

  那是一张在角落的小桌,但看得出小桌的材质高级,雕功鬼斧神工,和摆满卷宗的花架相并,她想,这儿应该是掌柜的位子吧。

  环顾四周,厅里高朋满座,有的是买卖主喊价,牙郎居中斡旋议价,有的则是喝着凉茶和牙郎攀谈着近日各种买卖的价格——

  “话说回来,户部侍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谁要他逢迎拍马到这种地步,莫名其妙地要沛县一带的良田提早收割。”

  “可不是,就因为三皇子在北方大郡成功栽种了青稞,立功回京,那户部侍郎心想如果第二大粮仓的农作一并收成,皇上会龙心大悦,顺便替掌管粮作的三皇子作个顺水人情,谁知道大水竟冲垮了沛县的几座官仓,就那么凑巧地让收成的农作给浸水冲散了。”

  “要不是三皇子在皇上面前求情,户部侍郎挨得可不是杖责五十而已,他现在不过是被打残,还有人照料他一辈子,不错了。”

  在旁闲听打发时间的于丫儿听至此,不禁微愕了下。

  户部侍郎?日前在书房外听见的交谈,那提出古怪买卖的人不就是户部侍郎?她记得爷是这么告诉后来的二皇子妃的。而那时,爷对户部侍郎提及,他会一辈子有人照拂,不须担忧……

  一辈子有人照拂,乍听之下像是一世衣食无虞,可也能解释成必须让人照料一辈子的状况。

  而爷的言下之意,指的是这个吗?

  垂眼细思,又听见交谈的声响再起,教她不自觉地聆听着——

  “是说,这一回的大雨确实是下得又急又大,还连下三天,但先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怎么这一回却在沛县酿了大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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