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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迟哥,你真好,和小阳笨师弟一点也不一样,真好。”她揪着衾被笑,“他只会欺负我,我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想拖着我去打拳强身,说什么汗流出采病就好,你不同,瞧我病重就替我盖被,同样都是要我出汗,他就好没天良,对不?我现在可挨不住他一顿拳脚哩……笨师弟是臭鸡蛋……”她毫无闺淑地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着:“小迟哥是好人……”

  “至少他还有心想助你早些痊愈,这等心意就够了。”

  “他是怕我病着了,没人给他练拳磨剑。”小粉娃没好气道,一双圆亮的眼瞳煞是灵活,口中虽有埋怨,但实际上还是挺疼师弟的,否则也不会日也念、夜也念,时常将他挂在嘴上。

  “你也挺喜欢习武的,不是吗?”

  原先庄里的护师除了保护主子安全之外,尚背负着教导主子几套健身自保的功夫,以备不时之需,只可惜梅庄四位主子中除了梅大当家和梅家小四之外,其他两个根本没有半分武学底子,几回武课下来,大男孩和他二哥当下认定——宁愿到时候出门谈生意被人给砍了脖子,也不要现在被梅庄护师给整散了骨头!所以不到中途,两人就放弃耍刀弄剑的,记得小粉娃就是那时随着大男孩一块练拳玩剑,没想到竟练出了兴致,也在大男孩的允准之下,学起了护师的一切本领。

  “喜欢!很喜欢!习武很好玩的!”小粉娃喜道,她喜欢那种流了一身汗水后再浴沐一番的畅快。

  “是吗?喜欢就好。”大男孩和她不同,他倒宁愿在书房里多看两本书,也不愿将自己搞得浑身疲累又酸痛。

  但小粉娃没多说,她会喜欢练武,泰半是为了他——因为他不喜欢练这些保命的拳脚功夫,所以她让自己喜欢练,倘若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就轮到她可以保护他了,嘻。

  “肚子饿不饿?我让人炖了些药汤排骨,吃一些?”听她说起话来干干哑哑的,大男孩不由得替她操心,加上一提及“小阳笨师弟”她就不懂节制,也不顾自己现在的破锣嗓,滔滔不绝地一直叽叽喳喳。

  “我要吃!”她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扶她半坐起身,再拉好她身上的暖被,大男孩盛舀了药汤,坐回她床边的小木椅,一口口吹了汤才送入她嗷嗷待哺的嘴里。

  她边咽汤边嚼着入口即化的嫩肉,“小迟哥,你真的好好噢——为什么爹爹不许我同你一块玩?”每次只要被爹爹看见她缠着小迟哥,回来总少不了一顿责骂,她真的不懂……

  “你爹不许你同我玩?”大男孩挑起眉峰,还是没停下喂食。

  虽然他早过了贪玩孩童的年岁,再过几年也将及冠,但听到她那句“我爹不许我同你一块玩”的话,竟还是会如同每个被驱离玩伴的孩子,心生不解及失落。

  “嗯。”

  “为什么?”

  “爹说,你跟我不一样。”她偏着小脑袋,试图从病到糊涂的脑子里挖出爹爹在她耳边的唠叨。“爹说,你是当家主子;爹说,不可以老腻在当家主子旁边;爹说,我们得看当家主子的脸色才能过好的生活;爹说,我们的命,是卖给当家主子的;爹说,我要是再对主子没大没小,就要挨板子。”她顿了下,吐出骨头,问道:“小迟哥,当家主子到底是什么?”她就是弄不懂当家主子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为啥爹爹每提到“当家主子”,就一副巴不得叩跪谢恩的惶然样?

  大男孩明显地迟疑,似在思索着该如何跟小粉娃解释。他想得出神,就连小粉娃张开檀口,等待那匙飘满当归香味的汤药喂人,也迟迟不见他有所反应,让她只能发出“啊——啊——”的催讨声。

  “当家主子……不过是个称呼,一点也不稀奇。”大男孩在小粉娃拉扯他衣袖的动作下回神,但仍未想到合宜的解释,最后只淡淡道。

  “一点也不稀奇?可我爹说……当家主子是、是……”她“是”了半天,浑浑噩噩的脑袋瓜却记不起爹还交代了些什么。

  “当家主子什么也不是,只要有心,人人都能成为当家主子,当然没什么好稀奇的。”他继续喂她喝汤。

  “我也可以吗?”

  “当然。”他笑,“只要你赶快养好病,健健康康的,要当主子才有力气呀。”

  当主子还要有力气噢?真辛苦。小粉娃张嘴,接下他送到唇边的汤。

  “还有,你别将我当成了主子看待。”

  小粉娃眨眨眼,不甚明白他为何突然用这种像在请托她的语调。

  “那我要将你当成什么?”爹爹交代要把他当主子,小迟哥又不要她将他当主子,她该怎么办?

  “当我是小迟哥不好吗?”他露出像在蛊惑人一样的浅笑,丰神俊美。“小迟哥会喂你吃药、带你看菊,小迟哥的大哥给小迟哥的所有东西,都可以与你均分噢。”

  大男孩绝对没发现自己现在的举动多像威逼利诱并用,只盼望小粉娃别顺从她爹的教唆,将他排除在外。

  小粉娃想着爹爹的训诫,也想着大男孩的诱哄。如果把小迟哥当成当家主子,不能碰不能撒娇甚至不能腻在他身边,更别提什么喂她吃药带她看菊等等的事情,想来想去,还是小迟哥的提议吸引人些。

  “那我不当你是当家主子,你是小迟哥。”小粉娃的眉眼漾出小小花朵最娇艳的笑,“以后换我成了当家主子,你也别当我是主子嗅。”她还不太弄得懂当家主子的意思,只是天真地说道。

  像是要奖励她,大男孩又赏了她一块排骨。“那是当然。”

  “打勾勾,骗人的是小猪。”她伸出小手,与他玩起手指打印于的游戏。

  “一言为定。”长指勾住了面前那只玉润小巧的纤指,拇指指腹相叠。

  承诺不需白纸黑字,只要两人心有灵犀,便存。

  承诺不需白纸黑字,只要有人违背誓育,便灭。

  那时的誓言仍时常不经意人梦来。

  是她答应过不将他视为主子,不让两人变成这副关系,但她食言了,童言童语说着违誓的人是小猪,但她仍是她,没有哪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多了个猪鼻子或长了根猪尾巴。

  原来违约,不过如此。

  在她清楚知道主子的定义时,她才懂了爹爹以前苦口婆心的训诫。

  她不能算违背誓言吧?她只是……认清事实罢了。

  梅姗姗端坐铜镜前,及腰长发早让她利落而简单地编成麻花辫,甩至脑后,她从不多花心思在妆点自己上,素净的衣裳、行动方便的襦裤、一头数十年来不曾变化过的发辫,脂粉不施的脸蛋虽清秀却也少了几分姑娘家的甜美,但她不以为意。

  镜匣一角搁着精致的胭脂盒,那是她十四岁时,梅舒迟送给她的生辰礼物,里头的胭脂分毫未动,她连一回也没抹过。

  女为悦已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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