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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陪伴了他十多年,这情分,就只情一袭凤冠霞帔、喜帕红缡是吗?一个主子对下人而言,他做的,够多了,我爹我娘都说要知足,他们真的也是很开心,光瞧那袭霞帔,上头又是绣金丝又是系珍珠,恐怕它的价钱远胜过我们一家的卖身钱,可是……我一直没办法开心起来,是不知足吗?不知足一个主子为我所做的一切吗?我清楚自己心头一直有个缺憾,他替我填了好多东西,从以前开始他所做的,一件件搁在心上,但那缺憾还是在,像补不满的,尤其是每回瞧见他一次,那缺憾就裂得越深,那缺憾他能填补吗?还是只会让缺憾扩张到无法愈合的地步?”被火堆煨暖的柔美贴在心窝,掌间的温度却传递不到心里。 “他已经是一个这么办的人,,什么事都让我拥有完全的决定权利,他只是笑笑地等着我告诉他,我要这样或是我要那样,他没有反驳过一次,哪像我爹,总是认为女人得完全听从男人的话,爹亲是天、夫君是天,什么决定都不用问过我,他说了就算……他是个这么好的人,可是我也痛恨他是这么好的人,如果他能够强硬地告诉我‘我不许你这么做’、‘我不许你将我视为主子’、‘我不许你嫁给梅项阳’,霸道地留下我,现在我又何需在这里埋怨着他的好……还是,对他来说,我,梅姗姗,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我的去留对他都无所谓?”

  “你若这样想……是侮辱我三哥……”梅家小四的声音又沉又轻又含糊,若不是四周太宁静,很容易被忽略在风声之中。

  此时无风,所以他的嗓音,如此清晰。

  “有眼的人……都看得出来,我三哥待谁最好……没眼的人,都感觉得出采……除了兄弟,我三哥最在乎谁……难道要掏了他的心、挖了他的肺,才能瞧清……他心版上刻着哪一个人名吗……”

  哈欠连连中,梅家小四勉勉强强也断断续续地说完话,睡熟的模样偏偏又说出一番颇具深意的言词,让梅姗姗无法分辨这是梅家小四单纯的梦呓还是

  “四当家,您……清醒吗?”梅姗姗多此一举地问。

  她见识过梅家小四完全清醒的模样,那简直是——

  呃,判若两人,可那个清醒的梅家小四也不是现在这副慵懒贪睡的模样呀。

  等待许久,回应她的,只有轻鼾。

  果然……是睡死的。

  在梅姗姗以为他会睡上好些时辰而准备起身离开时,梅家小四又开了金口。

  “我是清醒的……”

  “是吗?”她怀疑。

  “你等会儿……揪五、六个梅庄人问问……就知道我没、没骗你……”又长又黑的翘睫蔽掩的眸子没有半分醒意,话倒说得挺齐。

  “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更添惆怅。”她清楚他回的话不是指他清醒与否,而是梅舒迟心版上刻着的那个人名…

  “知道了……就迈开大步,去追我三哥呀……那男人,蠢呵,你靠近两步,他才小小跨近一寸……你退开一步,他却退离十丈……十多年的情分,你还不懂他吗?是因为你不要他,他才被迫不要你……你现在怪他什么冷静无情、什么太好不霸道……简直是做贼在喊捉贼……好的全让你享去了,坏的才留给他……不公平……”

  咕哝几句“我在忙,你别吵我,等会儿再陪你下棋去”以摆脱周公的召唤相邀,梅家小四很勉强地再回到现实。

  “你心上是缺憾,他心上却是刀割……他每次如此待你,你还他什么?你说一袭凤冠霞帔不值十年情分……你想过没,他要用什么心情去替你张罗婚嫁事宜?那嫁衣虽不是出自他亲手裁制,可一针一线,都是他小心翼翼交代着要怎么绣、怎么改……他求的是什么?你的磕头谢恩吗?怕是恩没谢成,换来了你像刀般的冷睨……这一刀,砍得多重多深……他没喊疼,所以你就闭眼不瞧,当做他完全没心没肝是吗?”欺负人也欺负得太过分啰。

  梅姗姗握在衣襟的拳儿收拢,连带揪疼了心口。

  她是真没注意到,因为他总是淡淡的笑,好似云淡风轻,好似他什么也不在意,只要她自己想要怎么做,他都不会有异议,因为他笑得那么纵容——

  就连那天遣她离开他身边,他的声音听来也是那么淡然,淡然到让她轻易忽略了……他待她若有情,她是如何残忍地伤害着他,还自以为是受伤最深的一方,甚至无耻地埋怨着他的无情无意!

  伤得最重的人,已经疼到无法开口,只有皮肉之伤的人还有闲暇来嚷着自己好痛好痛、血流了几缸、伤口裂得多大

  到底真正无情无意的人,是谁?!

  咚!

  梅家小四在梅姗姗起身奔回主屋的同时,失去支撑的身躯重重擅躺上一旁的落叶堆,幸好有叶堆垫底,才不至于让那声撞击太过响亮。

  他话还没说完哪……

  “姗姗来迟……虽迟,也该有个好结局,只是迟了,而不是完了……”

  说完,再嘟嚷两句“好痛噢,呜……”,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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