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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敢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的人只有一个人,就是何长风,这是他第一回表情这么冷肃的同好兄弟说话。

  已经很后悔的吴秋山眸光一沉。“不会再有下一次。”

  “最好不会,你只要一遇到吴家的那些人,十之八九会心慈手软,总想着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想着他们总有一天会改变,你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念着他们是一家人。”

  他这人的毛病是太重情,只要别人对一分,他便会挂在心上久久不忘,即使他们一次又一次摧毁他的念想。

  放不下是一种执念,他仍渴望父亲、兄弟间互相帮助,相互扶持的亲情,眷恋着家的温馨,所以他宠着老婆,想营造想要又得不到的家。

  吴秋山寂寞太久了,过了七年的独居生活,家成了他的执念,因此他无止境的包容老吴家的寸步进逼,他们来闹事他反而还欢喜,那表示他们并未忘记他,仍记得他的存在。

  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让人以为他要变成石像时,吴秋山才又开口,“我父亲不是好父亲,但是我生病时他曾喂过我喝粥;我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大哥、二哥很好,但他们未成亲之前,会带着我上山摘果子、掏鸟蛋、到河里捉鱼、烤栗子……”

  何长风难得正经,语重心长的道,“如果你的媳妇撑不住,你还认为他们曾经也是好的吗?”

  一记拳风忽近,他闪身避过,但底下的木椅裂成两半。

  “你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许说我媳妇儿!”吴秋山一句不好的话也听不得,媳妇儿是他碰也碰不得的软肋。

  “成,那你看看那对兄妹,他们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你要怎么向他俩解释你的一时心软差点害他们失去一心疼惜两人的亲姊姊?”何长风决心要趁这次的意外把吴秋山的脑筋给敲清醒了。

  看着面无血色、紧紧相偎相依的牛青阳和牛青果,吴秋山心一紧。“阳哥儿、果姐儿,过来。”

  “姊夫。”

  “姊夫。”

  一甜糯,一正在变声的粗嘎,两道声音中都有惶然和不安。

  吴秋山一手搂着一个,轻声道:“你们的姊姊是天上的福星下凡,她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生孩子对她来说跟养鸡一样容易,你们看她……她做哪一件事不是顺顺利利。”他越说越坚定,连自己都说服了。

  “姊夫,姊姊真的会没事吗?”

  吴秋山感觉到牛青阳的手渗着汗又发冷,他的手劲儿微微一紧,安抚道:“你姊姊常说姊夫是老实人,老实人从来不骗人。”

  “嗯!”牛青阳的心终于稍微定下来了。

  只是他们心里这般相信,现实却不一定容许,当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糖水鸡蛋变成了人参片,他们开始坐不住了,就连原本还能说两句话的何长风也安静了,面色阴沉。

  大夫进进出出产房好几回,每一次出来都摇头,让大家的心情像压了一颗大石头似,难展欢颜。

  产房外的人从午后开始等待,一直等到日头落了西方,产房内还是无声无息。

  夜来了,晚风凉,玉兔东升。

  原本还有细碎的交谈声,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屏息,送上来的饭菜由热菜转凉,被撤下去了,没人动过一筷一匙。

  大家的心越来越沉。

  蓦地,一道猫似的啼哭声像冲破晨雾的旭日直冲而来,蒙蒙亮的东方天色大白,黎明到来。

  “生了,生了……”

  一句“生了”,彷佛锤子锤进吴秋山的脑子,他刷地起身,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冲进产房。

  “媳妇儿,媳妇儿,生了,你生了我们的孩子……”

  生完孩子的牛青苗太累了,累得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微微睁开眼,瞅了一眼和丈夫手掌一般大小的一团肉球,心想,怎么这么丑,一身的皮皱得像沙皮狗,全身红通通,活似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他将来娶得到老婆吗?

  是个儿子,她确定了,但其它的,她就不知道了,因为她昏睡了过去,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牛青苗足足昏睡了三天才缓过来,她在一阵孩子的哭声中幽然一溢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在汤水的调养后,产后小出血的她脸上才稍微有些血色,但眼下仍有很深的阴影。

  在她昏昏沉沉期间,吴秋山出去了一趟,没人知晓他去干什么,不过一回来时,他的拳头有血,衣服、头发、脸上也有少数经凝结的血滴,他换下一身污秽又进屋陪伴化险为夷的妻儿,一进去就没再出来,直到孩子洗三。

  不过跟着去的人都特别兴奋,尤其是牛青阳,他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讲述当时的情景,被他视为存在感很低的姊夫一下子膨胀成一座高山,他景仰之情如天上之水滔滔而来,永无止境。

  吴秋山成了他仰望的英雄。

  “真的?”

  “真的!姊姊你没瞧见姊夫的勇猛,他一拳头挥出去,老吴家的老大鼻梁就断了,两管血像水柱一样喷出来,老二想逃,姊夫一脚便朝他屁股踢去,他立即倒地不起……”

  场面简直是惊天动地的热闹,马氏、钱氏在一旁又叫又跳,想来拦人又怕挨揍,什么难听的话都飙出来,骂骂咧咧的,骂得牛青阳都想打人了。

  只是不等他出手,啪啪啪连环响,随后赶去的何长风赏她们大耳光子,掮得两人的脸肿成了猪头。

  “老吴夫妇呢?”不会又龟缩起来,大气不敢吭一声,连劝架都不曾的闪得远远的,让儿子们打得你死我活。

  牛青阳不屑的一撇嘴。“亲家公就是看着,叫他们不要打坏农具,还把家里的大黄牛牵到远处吃草,亲家母一直哭,哭得声音都哑了,还是一个叫妞儿的丫鬟端水给她喝,她才勉强说了两句话“造孽呀!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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